“此处左近可有水匪?”
魏公公打的正是剿匪的念头,微山湖在他前世能藏游击队,今日同样能藏水匪。
毕竟,自古以来,凡匪盗者皆依山傍水。
瓦岗群盗、梁山群盗莫不如此。
当今皇爷好什么?
除了钱,就是军功。
魏公公名声播了,好事做了,闲着无事,顺手剿些小贼也挺好。
信心满满,认定这微山湖不太平,大股匪寇想来没有,小股的却说不定了。
且不管他是多小股,只要有就行。
杀一报十,杀十报百嘛。
魏公公为人实诚,真心替地方除害,替皇爷行道,断然不会为了军功去借老乡人头一用的。
谁知,王保呆了下,却摇头道:“没有。”
魏公公大是失望,但却不疑这王保,事先打听的明白,老实本份一人,料不敢说谎。
可要没水匪,他魏公公捞什么功呢。
“此处左近可有强盗?”魏公公降了心理期待,没水匪就没吧,大的找不着,那打家劫舍的强盗总有点吧。
蚊子再小也是肉。
捉他十个八个命案在身的强盗,往皇爷那一报尽是汪洋大盗,飞檐走壁的强人,也是一大功。
然而,王保依旧说没有。
魏公公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此处左近可有强人?”
这是再次降低要求了,强盗与强人虽一字之差,但性质可不同了。前者杀人放火,后者却是持强欺人,有涉黑涉恶之嫌。
老虎要打,苍蝇也要拍。
与百姓最相关的就是强人了,这强人,未必犯法,却最令百姓恐惧。
告不得,打不得,偏欺你,窝心。
打击强人,魏公公义不容辞。
王保犹豫了下,魏公公一见,眉心顿时一动,正要欢喜终有了杀鸡动牛刀机会,却见王保又摇头道:“这…好像也没有。”
魏公公真见了大头鬼了,怎么会没有呢?
莫非是害怕?
不禁起身走到这王保身前,带着亲切笑容于他道:“你莫怕,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若有,咱家便替你及这附近百姓出这恶气,包叫他强人束手就擒,从此不再欺辱你们,如何?”
“回大公公话…真没有这强人啊,小的也不能瞎说。”王保也很老实。
魏公公这脸不断抽动,最后又问了句:“没有强人欺负你们,自是最好。好,好,好的很,”说到这,仍不死心,“那这湖畔左近可有无赖子?”
无赖子自是那偷鸡摸狗辈,魏公公亦是此出身。
他兴致勃勃的要放手干一番,大的没有,小的没有,实在是没意思。
逮个偷鸡摸狗的无赖子也成啊,至少,魏公公能做思想教育工作,挽救迷途的羔羊嘛。
王保显然不懂魏公公的心,仍说也没有。
魏公公跳脚了。
“他娘的,那这附近可有有钱人!”
这话一说,脸上那伪善的面目自是撕的一清二白。
耐心消磨掉的魏公公,终是露出他的獠牙了。
掩藏在替天行道背后的,是他老人家对金钱毫不掩饰的渴望。
公公要打击水匪、强盗、强人,包括那无赖子,只为一条,这些人有钱。
便是没钱,也能深挖,顺藤摸瓜,办成大案要案,到时脏款一律没收。
多少不论,总能贴补魏公公,帮助他完成自己定的小目标。
如那沧州的三元观,一窝子强人直叫魏公公生发的不亦乐乎,连带着皇爷那也得了五千两的孝敬呢。
这不,最后沧州那边不也是什么事也没有么。
所以,有事要上,没事也要上,不能闲着浪费青春。
人生能有多少年,有意义的事做一次少一次呢。
总而言之,魏公公兴致不来就罢了,既来了,断没就此罢手的道理。
好,咱家承认当今乃太平盛世,微山湖地方治安良好,没有匪盗出没,但什么都没有,有钱人总有吧?
只要有,就好办!
咱家带着这么多人马千里迢迢的南下,吃喝拉撒这些,地方上是不是得表示一下?
要知道,咱家不是为自个操劳,而是为这天下人操劳。
朝廷真亡了,越是有钱越倒霉啊。
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
咱家可是冒着掉脑袋风险在忧国忧民。
现在,咱家到了你这地,替皇爷视察下当地的经济情况,看望你们这些有钱的士绅老爷,是不是理所当然?
咱家也不跟你们要钱,可你们替咱家报销些差旅费总成吧?
魏公公想的很明白,反正他是个太监,有些钱不捞白不捞。
当然,山东大佬陈公公的豪富在一定程度上剌激,并影响了他老人家。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大家都是当公公的,凭什么你能在山东大捞特捞,咱家就得跟个死心眼似的认死出海发洋财这一条道呢。
况且,咱家就算把这名声弄得再好,百姓心里记着咱家,可那有钱的士绅大户们却未必想着咱家的好啊。
说不定,还背地里骂咱家呢。
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时不待我。
出了这微山湖就入徐州地界了,好歹也要干他一票。
届时,一抹屁股人都过了江,再往皇爷那送些,谁还能把他魏公公给参倒不成。
皇爷真怪罪了,那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茫茫大海,咱家一时半会也上不了岸啊。
后路都有了,魏公公越想越美。
..
“说吧,这附近都哪家有钱?”
话都挑明了,魏公公也不用再虚伪,一屁股往椅子上坐了下去。
同时,习惯性的用帕子擦了擦白嫩嫩的小脸蛋。
这一擦,却是一激灵,一个哆嗦,绣帕掉在了地上,一阵风来竟是叫吹进湖里去了。
左右看了都是惊讶,不明公公这是怎么失手了。
公公有难言之隐,他发现自个是不是过于代入身份,有点小变态了。
大老爷们整天放块手帕在身上,不成体统啊。
咱家是太监,不是娘炮。
嗯…
等天黑了,得叫秀芝姐把我嘴上那根突然冒出的胡茬给拔了。
魏公公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缓解之后,不动声色看着王保。
把情况摸清楚,就能动手了。
“有钱?”
王保一时没跟上魏公公的思路,在那好生诧异着。
到了,终是明白眼面前这位小太监是个什么玩意了。
不禁在心里暗骂,原以为是个为民作主的青天,不想还是那豺狼。
没有人比王保更了解附近人家的情况,要说有钱的真有,但是他迟疑了下,却摇头说这附近也没什么有钱人。
“没有?”
这话魏公公一点也不信,打死他也不信。
“怎么会没有!”
魏公公语气大为不快,他不能不怀疑这老渔民在耍自己了。
“住在这片的都是世代打鱼的,真个没几个钱。”王保赶紧解释,“真要有钱,也不至于在这湖里讨生活了。”
言之有理。
魏公公不是蛮不讲理的人,确实,人家说的在理咧,这要是有钱人家,能在这湖边住?
心里竟也生出了几分羞耻心,真是叫钱迷了眼,怎么能想起打这些穷苦人家的主意呢。
一时很是踌躇。
“公公,要不把人放了?”郑铎见问不出什么,便低声说道。
“咱家是把人请来的,走也是送走,怎么能叫放呢。”
魏公公不乐意郑铎说的这个放字,这个字眼一下就能将他魏公公亲民形象砸个稀巴烂。
“行了,这没你的事了…赏他块锭子,再取布给他,让人送上岸。”
魏公公抬手吩咐了句,郑铎忙摸出块银锭上前塞到王保手中,又叫人取了块布来,便准备带他下船。
望着手中的银锭和很厚的布卷,王保有些不敢相信,这块银锭少说也有五六两重呢,这块布要在镇上买的话,至少也得三两多,合起来赶得上他在湖里打大半年鱼的收入呢。
郑铎催了句:“还愣着做什么,走啊?”
王保反应过来,忙激动道:“多谢公公!”
“老人家,回去之后好生讨生活,这钱且去买些酒肉,布嘛叫娃们量个衣服,咱家就不送了。”
魏公公虽心情不佳,但这番话说的还是真心的。
王保不住“哎哎”着,被人带到船边准备下去时,突然停了下来,犹豫着转过身说道:“公公真是要寻那有钱人?”
这话,魏公公现在不好回答,便没吱声。
王保见状,道:“公公真想找的话,小老儿倒是知道这附近有户人家特别有钱。”
“特别有钱?”
魏公公一听,兴趣来了。
王保很肯定的点头道:“嗯,富,富得流油,官府都巴结他家咧。”
“噢?”魏公公听了这说法,不止兴趣来了,精神也来了,忍不住起声问道:“谁家?”
王保道:“孔老爷家啊。”
“哪个孔老爷?”魏公公可不晓得。
王保把手往湖东北方向一指:“就是百里外的孔府啊。”
嘿,还孔府,好大的架势…
等等!
魏公公望着王保的脸色有点难看:老人家,你存心逗咱家咧?
曲阜孔府,那是咱家能摸的?!
魏公公是想打虎,可想打的是帝国主义那种纸老虎,不是曲阜孔家这种獠牙比他还尖利的铁板大老虎啊。
孔家的势力,很吓人的喽。
魏公公真要敢叫猪油蒙了心,去摸孔府的屁股,那可不就是跟这微山湖附近的有钱人作对,而是跟天下读书人作对,跟天下百姓作对,跟万历这个皇帝作对,跟整个大明王朝为敌了。
性质为何这么严重?
因为,曲阜孔府就是这个王朝的象征。
谁要敢不尊孔,谁就没有政权合法性,就得不到满天下圣贤子弟的支持。
一句话,莫说请孔府帮着报销差旅费了,就是到孔府去一趟,他魏公公的人生就得止步于此了。
后果过于骇人,胳膊扭不过大腿,魏公公才多大的势力,他敢去孔府一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