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虽然不明白,边巴西卜为何会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但他见所有人都面带疑惑地望着自己,也不禁回道:
“大活佛,我当然是人了,这还有什么疑问吗?为什么年轻就不能猜出这所谓的秘闻,就像我刚才说的,天下诸事,无外乎一个字,钱,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能拨开迷雾,看清真正的目的和动机,这也并非是什么不得了的稀奇事吧,一切不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那般简单吗?”
边巴西卜只是静静的望着十方,双眼微微侧目,嘴里也随之念道:“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还真是个简单到了极致的理由啊!”
见边巴西卜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古怪,十方也不禁再次提高了警惕,因为,如今这般情景,是自己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边巴西卜已经相信了毁灭古骨龙城的真凶是秦牧,但丝毫没露出悲愤之意,反而竟和自己探讨起人生了?
这,不会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吧?
“你说的是没错,无论是人还是妖怪,自打一出生就受本能驱使,饿了会找吃的,渴了会找水喝,但这也紧紧是本能,而这世间的规则,难道真就简单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吗?”
“大活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否认,因为人与妖本身就有巨大的差别,就是人与人之间,妖与妖之间,也会有万千不同的欲望而交错繁复,但归根结底,只要明白了诉求为何,无论人还是妖,其时都是有迹可循的。”
“有迹可循?当真如此吗?”
边巴西卜嘴角突然往上翘了一翘,用一种极为淡然却丝毫不平静的声调说道:
“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这不管是人还是妖,的确是一出生的婴儿就有的本能,这是为了要活下去,但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来说,你把方万秋平安姬的故事讲给他听,你把章天王贤伉俪的故事讲给他听,你把女王和她姐姐的故事讲给他听,你把我和牧云、娜索的故事讲给他听,他会懂吗?更别说秦牧的故事了!”
边巴西卜突然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出来,整个把十方给问懵了。
“不是,大活佛,你这不是纯粹杠精吗?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连话都听不懂,哪里能明白这些故事的含义呢?我说的饿了要吃饭……”
没等十方说完,边巴西卜摆摆手打断了十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好,就算不是婴儿,就是你十方,你听得懂话,你甚至还能由此推断出没有任何人亲口说出的事实,但我想问你一句,你真的听得懂这些故事吗?”
十方算是彻底懵了,心说这边巴西卜的确是疯的不轻,这些我可都是听当事人亲口所言,又岂能不懂。
“我自然懂得,否则……”
“不,你根本就不懂!”
边巴西卜再次打断了十方的话头。
“别说你不懂,就是你身边的杏仙子,丘大瓦子,凤芙蓉,班妃,他们其实也不懂,因为,你们并不是方万秋和平安姬,并不是章天王和俞天海,并不是女王和她姐姐,并不是我边巴西卜!”
丹杏、阿丑、丘山还有大凤此刻也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边巴西卜想要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十方更是无奈地摊开手,“大活佛,你难道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情感叫做共情吗?就算我们不是你们,但并不阻碍我能明白你们的感受和心理,这可无关于年龄的大小,更无关于是人还是妖怪!”
“共情?”边巴西卜终于咧开嘴唇,哈哈大笑起来。
“共情的前提,首先不就是这个共字吗?你说共情,那我问你,你和杏仙子也好,班妃和凤芙蓉还有丘大瓦子也罢,你们哪个有过自己的孩子,知道孩子对父母意味着什么吗?不,你们不知道,甚至,你们连兄弟姐妹都没有,所以,你们也无法和女王共情,如此,你哪里来的共,没有共,又何来共情?!”
“我……”
十方还真被边巴西卜这胡搅蛮缠之言给说没词儿了,毕竟,不为人父母,焉知父母之心。
边巴西卜并没有等十方想出什么反驳之言,紧接着说道:
“我承认,你十方很有见地,很聪明,甚至聪明到了有些令人恐怖的地步,这也就是为什么秦牧会把你留下来的原因,你别说你自己没发现,其实你和秦牧很像,甚至像到了如同一脉相承的亲父子一般,但很可惜的一点是,秦牧他也没有孩子,你更没有,所以,对于方万秋和平安姬也好,天王和我也罢,你和秦牧自始至终都不明白一件事,孩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孩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此刻,十方隐隐间,心中开始冒出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念头。
“所以,最终,你只是凭借着简单到饿了吃,渴了喝的原则,自以为是的以为,方万秋和平安姬,天王、还有我也不过只是一个个简单的故事,虽然或许令你生出些许感慨,些许唏嘘,但终归只是一个与你无关,别人的故事而已,但你却不明白,对于我们,这可不是故事,我们没有任何感慨,没有一丝唏嘘,有的只是无尽的绝望和永远无法释怀的痛苦!”
“无尽的绝望和无法释怀的痛苦。”
边巴西卜的声音低沉,嘶哑,高大却单薄的身躯不停地颤抖,似乎的确承受着巨大的绝望和痛苦,这是一种无法承担的悲戚,只是十方此刻,真的不知道,边巴西卜言语中的绝望和痛苦来源于何处。
李牧云和央金娜索吗?李菩身和李菩心吗?
似乎是,似乎又不太像。
正当十方还在思索的时候,就见边巴西卜一伸手,将身上的短襦单衫一把撕碎,露出那如骷髅一般干瘪的上半身来。
在皎洁清冷的月光下,就见边巴西卜的前胸,后背,肚子,手臂之上,纵横交错着无数道翻着血红色皮肉的裂疮,在那每一道裂口之上,爬满了数不清的白色蛆虫,密密麻麻,蠕蠕而动。
那些蛆虫,半截扎在皮肉之中,余下的半截露在肉外,摆动着令人作呕的灰白色身体,不停地吞食着暗红色的血肉。
此刻,边巴西卜就如同一具早已腐败,生满了蝇躯的死尸一般,只不过,这具“死尸”的主人,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十方望着边巴西卜身上的伤口,也不禁长大了嘴,而众多女子,更是惊叫出声,纵然是章九乔和董解元,也不禁面色惊惧。
“这,这就是你那绝望和痛苦的根源吗?大活佛?”
十方都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如此多的蛆虫,遍布全身,啃咬着血肉,只看着,似乎就能体会到那种难以名状的痛苦,纵然古往今来,恐怕任何酷刑都难以与之比拟。
“十大人,你说的没错,这就是我绝望和痛苦的根源,我已经记不清楚多长时间了,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遭受着万虫噬身的痛苦,你知道吗,方万秋和平安姬双双毙命的时候,我心中是何等的羡慕,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像他们那样一死了之,或许,在你们的眼中,心中,这不过又是一个虽生不如死的,但也不过只是别人的故事,但这个故事,根本就不是那种简单到饿了吃,渴了喝,痛苦和绝望的终点是死亡的那种解脱,因为除了饿了吃,渴了喝,还有一种东西,无关于人和妖怪,它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