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杏瞅着前面一边走,一边频频和来往行人热情打招呼的张九乔,却说道:“我怎么觉得,她就是个普通的中年女子而已,或许是因为很少有女仵作,所以你才觉得她与众不同吧。”
“希望真是我多心了吧。”虽然十方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暗暗念道:“这一时间还真和杏儿解释不清楚,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从小装疯卖傻了十几年,因而对这装傻的门道是一清二楚,所以才能看出来这张仵作是一直在装蒜的?”
二人跟着张九乔,沿街而行,但却并没有去往钱塘府衙,而是七拐八拐,直到了临近清河坊大石桥旁的一家药店门前,张九乔才停了下来。
十方和丹杏抬头一看,就见这药店极为阔气,上下三层,正门足有三丈来宽,站在门口就能看到里面三面都是顶天立地的红漆大药柜,单是这最底下的一层,就足能装下上千种不同的药材。
尤其在正门顶上,还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长足有一丈二,高也六尺有余,上面是三个鎏金大字——樟榆堂。
虽然十方不知道,就这块大匾,乃是用整块鸡心木雕版而成,又有名家手笔撰写,其价值何止千金,但丹杏可是识货的,一看这大匾,就是一愣,心说纵然是我们龙虎山天师殿上面挂的大匾,恐怕也比不上这块匾额。
而这时,店里的掌柜和伙计早看到张九乔,是急匆匆出来,伙计们分作两边,掌柜的小跑上前,冲着张九乔躬身施礼,同时叫了声:“大东家安好。”
十方和丹杏这下可都惊呆了,但却见张九乔只是摆摆手,说道:“老邱,让他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你先去见过正卿大人,之后把药窖钥匙取来,我要带正卿大人下去。”
邱掌柜的这才散了伙计,又急忙到了十方和丹杏面前,跪倒在地,口称小民见过正卿大人。
十方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可是个四品正卿,这才把邱掌柜给扶了起来,邱掌柜转身去取钥匙,而张九乔就带着十方和丹杏穿过大堂,直奔后院而去。
路上十方才忍不住问道:“原来张仵竟还是这大药店的东家啊?”
张九乔却拱手笑道:“这可让大人见笑了,这药铺子其实是先夫的家业,只因先夫早丧,我这才没办法,接手下来,但平日里都是老邱在打理,我可没这闲工夫来管。”
十方和丹杏这才知道,原来张九乔还是个丧夫的寡妇。
这时,却又听张九乔说道:“其实这也是我命苦,丈夫短命不说,一蹬腿就啥都不管了,本来倒是还给我留了个儿子,如今要是还能在身边,年龄可能比大人还要长上几岁,虽说不能和大人相比,但至少也能撑起这门户,那也就不用我再烦心这药铺子了,唉……这一算啊,也丢了二十多年了,都不知道人还在不在世上了。”
说着,张九乔似乎眼睛还有点发红了。
十方和丹杏也只能宽慰了两句,这时老邱取来了一大串钥匙,头前带路,就带着张九乔和十方丹杏下到了后院储藏药材的地窖。
等开了窖门,张九乔就命邱掌柜去前面招呼生意去了,这才亲自带着十方进了地窖。
十方和丹杏跟着张九乔进了地窖,发觉这下面还真不小,只不过偌大个地窖却是空空如也,并没有堆放任何药材,也没有尸体,只有一股刺鼻的怪味,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空气不流通所致的。
十方一看是个空地窖,就忍不住想问那些小儿的尸体在哪里?却见张九乔在一面土墙边摸索了片刻,而后伸手一***时在地上就露出了个方方正正的洞口出来。
借着灯光,十方和丹杏就见在这洞口之内,并排躺着十几具骷髅骸骨,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猛然一看,十方和丹杏也不禁同时心中大颤。
就见这些枯骨虽然大小不一,但最大的也不过半人来高,而最小的,却只有双掌大小,这生前分明就是个还尚未足月的新生婴儿。
张九乔这才又说道:“大人,衙门这些年一共发现了二十一具骷髅尸骨,但因为毫无线索可查,加上上面又压着不准走漏消息,因而就成了悬案,最初的几具尸骨因为是放在义庄,早已损坏不堪,如今只剩下这十七具还算完整的骸骨,只不过,这最后一具,也有近半年之久了,就不知道大人是否还能断定出,和半山还有昌乐巷的凶案是不是同一真凶所为?”
丹杏一见这么多大小孩童的骸骨,心中是又疼又气,忍不住怒道:“这真凶可真是丧尽天良,如不将其尽快正法,还不知会有多少无辜性命再命丧其手。”
说完,不等十方吩咐,丹杏就下到洞中,开始逐个查验。
而十方却站在洞口边,眉头紧皱,一边望着丹杏验尸,一边却冲张九乔问道:
“张仵作,是否就是因为您自己曾丢过儿子,所以见到这些孩子,你才于心不忍,更是想着有一天还能为他们昭雪冤屈,所以才知法犯法,不经上报,就将这些骸骨给偷偷盗走了?”
虽然丹杏正在埋头验尸,但一听到十方质问张九乔的话,也立刻抬头说道:“不错,这些尸骨表面,大多都已经浮现出土渍或水渍,这分明是在下葬很久之后,又被掘出坟墓的尸体。”
张九乔一见十方和丹杏质问自己,顿时是一脸惊慌地跪倒在地,急忙说道:“大人恕罪,这些尸骨的确不是衙门里存放的无主尸体,都是属下偷偷掘坟掘出来,保存在这里的。”
十方此刻脸色已是极其不佳,但见张九乔亲口承认,便又问道:“张仵作,你身为衙门公人,又是仵作,难道不知道这偷坟掘墓可是要判斩立决的死罪吗?”
张九乔这才解释道:“属下知道这是死罪,但就像大人所说,正是因为我自己的孩子丢了,至今生死不明,我也曾为人父母,因而打从第一眼看到这些被吸干了鲜血变成骷髅的孩子,我就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儿子,甚至都不敢想象,要是我自己的儿子也变成了这样,我又会如何?”
“就算你一心想要为这些被害的孩子报仇雪恨,但也不必知法犯法,私自行这盗墓偷尸之事吧?”
张九乔却微微摇了摇头,又说道:“大人英明,想必自从大人去过府衙之后,也能看出来衙门里的风气,而似这等惊天大案,又岂是那些酒囊饭袋所能查明的,再加上东南王下令不可张扬,因而更没有一个人真心想要为这些冤死的孩子讨个公道,属下虽有昭雪之心,但也只是一个小小仵作,尽管也曾据理力争,奈何人微言轻,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尸骨在义庄腐烂而无人过问,故而才……”
十方听张九乔这般一说,脸色倒也缓和下来,更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如此,我倒是明白了你这么做的原因,想必是因为这案子久悬不决,因而这些孩子的父母亲人也就丧失了希望,就想着尽早让他们入土为安,否则暂存在义庄,也是白白等着尸骨腐烂,更是让死者死不瞑目。”
“大人果真料事如神,就因为最初那几具尸骨日久腐烂,因而再也没有人愿意将尸体存放义庄,而衙门更是乐得如此,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因而是能打发的都立刻打发回去,让亲属发丧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