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妇人仰轻问,“地间,人也好,群妖也罢,总归是父母生养,生时有父母爱惜,纵是一生坎坷短暂,甚至死于非命,不得善终,但也是为自己而活,这条命,终归是属于自己的,千情万欲,喜怒哀乐,也尽在吾身,为何偏偏只有我更鸟一族,生时母亡,而死时,命运相传,代代相连,连性命都不能属于自己。”
“母亲……”红鸾眼圈一红。
“但娘不想认命,所以十年前,娘逃咒而走,背弃更鸟甚至整个木妖一族,逃出东海海中湖,飞跃整个东海,那一刻,娘至今还记得,展翅在青之下,白云之上,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感受到了生命握在自己手中的嘭嘭悸动,那时,娘只有一个念头,飞到的尽头,去看一看,更鸟一族世世代代都未曾见过的大千世界。”
红鸾双目含泪,蓦然望向十方,轻轻呢喃道:“在此之前,你每一次飞翔,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我相信,等你摆脱了诅咒,再次无所顾忌,展翅高飞的时候,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十方似乎听到了红鸾的呢喃一般,冲红鸾轻轻点零头。
“但娘也清楚,逃咒而走,背弃妖族,海中湖是不会放过娘的,尽头,娘永远到不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就在娘越过千里平原,半鹰就找到了娘,最后,娘掉落到了孝沧镇,满身伤痕,伏地等死。”
“唉,这时,伯母遇到冯兴家了吧?”十方轻轻插了一句。
红衣妇茹点头,“是的,我从没见过人这种奇妙的妖怪,他真的好奇怪,并没有一口吞了我,反而给我抹了一身奇怪的东西,还用布把我整个包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那奇怪的东西叫做药,真是可笑,他竟然连枯木逢春都不会。”
“当我最终活过来的时候,他笑的像个孩子,甚至还自作主张,给我起了名字,可笑啊,更鸟一族,雄鸟名件,雌鸟伯奇,自己何曾有过属于自己的名字,他却一点都不清楚,还擅作主张,从那之后,我就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莺歌。”
红衣妇人着,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如花如月的脸上浮上如水般的柔情,红唇微微翘起,只是泪水却止不住的涟涟而落。
雾气飘渺,红衣瑟瑟。
十方也不知是因为乳白色的雾气迷蒙,还是因为雾中的红衣刺眼,一时间也觉得眼中微微湿润。
莺歌双目仰,目光似乎穿越了浓雾,也穿越了时空,眼前似乎已经不是清醒梦中的丝丝白雾,而是十年前冯兴家的一出出,一幕幕。
“其实我也知道,他是人,我是妖,在他眼中,我只是一只从没见过,稀奇的红羽鸟,但我却甘心情愿,永远在他身边,当一只叽叽喳喳的鸟,也就心满意足了,什么大千世界,什么尽头,对我已不重要了,但怨只怨,他生而为人,我却生而为妖。”
“母亲,难道你……,所以才要我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好坏先生的安危?”
莺歌似乎没有听到女儿的声音,兀自接着道:“但有一,他要出远门,其实,我也可以跟他去,但临行时,他笑着对我,交给你个重要的任务,每都要逗婆婆开心,又,婆婆最喜欢听我唱歌,他不在的时候,就让我替他陪着婆婆。”
十方心中恻然,“这应该就是冯兴家要去泉州了。”
“他以为我听不懂,但我清楚,他是为了让一直抹眼泪的婆婆破涕为笑,不过这是他第一次托付给我的事,我怎么也不能让他失望,所以我放弃了跟他去的念头,但……”
了个“但”字,莺歌眼中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凄苦哀怨的神情。
“我想去为他送行,等婆婆累了,睡着了,我偷偷飞了出去,飞出镇子口,远远望见他,我展翅向他飞去,但当我看见他伸出手,轻抚叶姐的脸庞,那一刻,就如同千万根针扎进了我的心里,我第一次感到如茨难受,比半鹰的利爪还让我痛苦万分。”
莺歌伸出手,捂住了心口。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玲珑,从现在起,我将这对儿刻刀起名叫寒蝉,你我各留其一,以为信物,三年后,寒蝉合璧,共结连理。’
他从来对我都是笑,笑着,莺歌,你看我刻的开刀像美不美,现在整个孝沧镇木坊用的开刀像,都是我刻的;
莺歌,你会学猪叫吗?
莺歌,你会唱傀儡戏吗?不会啊,来,我教你。
就连走,他也是对我笑着。
但他对着叶姐,却是流着泪,这些我从没听过,也听不懂的话。”
莺歌深深吸了口气,“后来,我才明白,什么叫寒蝉合璧,什么叫共结连理,也明白了,这种比死还难受的感觉,名叫妒忌。”
十方听着,心中轻叹,“原来悲剧就起源于此,又是一个女饶妒忌。”
“母亲……”红鸾轻轻握住莺歌的手。
“他走了,我每强颜欢笑,给婆婆唱歌,婆婆对我很好,很好,每拿最美味的东西喂我,我盼着他回来,但又怕他回来,怕再让我看到他和叶姐相拥而泣样子,直到有一,婆婆倒在床上,失声痛哭,我才知道,他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我曾听婆婆过,人死了,会去到另外一个世界,但我不知道更鸟死了,会不会去到同样的世界,不过我想试一试,到另外一个世界去找他,但叶姐倒在婆婆怀里哭泣的时候却坚定地,他一定没死,他答应过的,一定会回来的。”
“我不知道叶姐的对不对,但我宁远相信她是对的,因为他的确了,三年后会回来,那我就等三年,如果三年后他没回来,我再去那个世界找他,所以之后的每一,我都飞到墙头,等着他回来。”
“我在墙头望着整个木坊,不久,老主人死了,之后,有了新主人,再之后,新主人娶了新夫人,但这些和我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每在墙头望着日出月落,数着日子,一,两……”
“在我数到六百八十七的时候,他真的回来了,虽然他的样子和以前已经判若两人,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他真的回来了。”
莺歌脸上露出一丝红润,但双眼又随之黯淡。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飞下的墙头,但是当我飞进他的屋子,绕着他不停飞舞的时候,他却对我,让我千万别找他了,不然会让婆婆起疑,会认出他的,他的时候还是笑着,只是当时我不明白,那叫苦笑。”
“我好难过,但既然是他吩咐我做的,我也只能听他的话,只是我真的很难受,所以每当夜深,我就会偷偷飞到他的屋子里,哪怕只是看看他也好。”
“但是,我发现,他每睡着的时候,都在做噩梦,脸上满是泪水,我的心好痛,所以有一,我忍不住钻进了他的梦中,想要把那些折磨他的梦魇统统吞噬掉。”
莺歌到这里,眼中又闪出明亮的光彩。
“那些日子,是我这一生最美妙的时光,我带他来到清醒梦境,远离梦魇,我站在他面前,他能清楚地看到我,看到我是一个女人,一个比叶姐还要美丽的多的女人,而不再是一只只会唱歌的伯奇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