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的尽头，是“大鬼”。

我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在不就的将来，我或许会化作“大鬼”，成为一个不明的罪孽生灵，那就是太清人的归宿？

这么看来，我父亲就是“大鬼”了。

以他的实力，不可能被希感染，他的一身红毛不是被感染的，而是他“自愿”的。

他并不痛苦，亦或者说，已经痛苦到最极致了。

他不是人了，是大鬼！

我嘴唇抖了起来，实在难以接受。

这才是阴人的本质吗？

己身即罪孽！

李八百静静地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

我此刻也哑然了，我感觉有很多话想问，可又什么都问不出，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前所未有的混乱。

最终，还是李八百开口：“当年我如你一样，也不愿接受，我抗争了八百年，可是无济于事，我甚至废掉了太清法，专修道法，我成了一个道士。”

“可是，血脉变不了，哪怕将所有血换掉，我的心脏，我的骨髓依旧会诞生太清血，这是烙印。一代代传下去，永远无法抹除，永远都在渴求升华。”

李八百又笑了一下：“你要是不肯面对现实，也可以废掉太清法，转修道法，我看你道术不错，很有天赋。如此，或可欺骗自我千年，潇洒一世又一世。”

这个抉择，我早在太一道就面对过了，当时掌教都劝我修道法，但我放弃了，固执地修炼太清法。

没想到现在，这个抉择又来到了我面前。

我声音有点嘶哑，盯着模糊的李八百问道：“我们太清人在人世的意义是什么？”

禁忌、不祥、罪孽、大鬼……

既然如此，太清何必存在？何必传承？

又有何意义？

“我们太清人在人世的意义是什么？”我问李八百，感觉自己很迷茫了。

我一直在对抗罪孽，鬼魙希夷微，我都杀过，到头来，原来我跟它们是同类。

我弱于它们，它们就是大鬼，我强于它们，我就是大鬼。

大鬼吃小鬼，几千年来，一代代太清人，向来如此。

亘古不变。

“意义吗？没什么意义吧，只是活着。”李八百的声音很轻，“就像鬼魙希夷也要活着，微也要活着，我们也要活着。”

活着？

我用力地抓了抓头发，感觉指甲插入了头皮，令得我脑子清醒了一些。

我对太清的概念依旧是迷茫的，模糊的，也无法接受它的本质：大鬼吃小鬼。

这是我当风水师时引以为傲的本事，可现在，它成了我的梦魇，我不愿大鬼吃小鬼！

我直视李八百：“你的归宿在哪里？你将去哪里？”

我要管中窥豹，李八百是除父亲外我遇到的第一个太清人，我要从他身上找到一些答案，我必须给自己找点意义。

否则，道心必定崩溃，再不想往前走！

李八百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环顾了一下浓雾弥漫的青城山，陷入了回忆。

好半响他才回答我：“我与罪孽作战几十回，我诛杀过百余头希王，镇压过一头夷王，我在天路触碰到了最强大的微……”

“我深入罪孽世界，寻找太清本源，我想知道，究竟是何等的罪孽之中，诞生了我们太清。结果我也没搞懂，我是大鬼，可我还在害怕更强的鬼。”

“最后，我灯枯油尽了，当太清血脉第九次升华后，它燃烧尽了，助我一剑斩杀了从第九域中钻出来的大鬼，至此，天下太平了，我也自封于此。”

李八百又笑了起来，朦胧的身形似乎高大了许多，他问我：“你觉得，这算不算太清人的意义？”

我张张嘴，没说出一句话。

李八百忽地咳嗦了起来，呕了一大口血，那是我的血。

我吃了一惊，李八百也愣住了。

随即他哈哈大笑了起来，越笑越夸张，呕的血也越多，甚至捂住心脉咳血，全身血肉化作了红色，我的太清血在他体内沸腾。

“怎么回事？”我完全搞不懂。

他又笑了好一阵才停下，竟有些欣喜看我：“三千年后，竟诞生了一个你，你的血脉，竟在吞噬我最后的本源血，我就剩一滴续命了，你的血脉还要掠夺，我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也是入魔太深了，都是命。。”

我又惊又奇，我的血在掠夺李八百的血？

反过来了？

“为何会这样？”我感觉不可思议。

“为什么不会这样？这说明你的血脉比我的强，你的大鬼中的大鬼。”李八百长笑，欣慰无比。

我走近一步，试图看看他。

他却阻止我：“不要靠近了，你我皆是禁忌，你会唤醒我的罪孽，让我再度失控。”

我忙停下，问他该如何。

我现在对什么都很迷茫，还未从“大鬼”的低落中回过神来，李八百忽地吐血了。

“我让你掠夺，只是，我的本源血已经升华了九次，是燃烧殆尽后剩下的最后一滴灰烬，我传给你，也将《禁忌升华术》传给你，你要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升华九次，否则，永坠黑暗，那便是真正的大鬼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了，咳血也越来越严重。

肉眼可见，他全身都开始流血，那就是我的太清血，它们在疯狂掠夺什么东西，要将那东西从李八百的体内抽出来。

我预感到了不妙，李八百虽然是罪孽，但我已经不希望他死了。

“你不必传给我，什么都不用给我！”我叫了一声。

他轻笑，紧紧捂住心脉，然后虚弱地挥了一下手，说道：“还有这个，差点忘了。”

话落，乾坤镜从浓雾中飞来，落入了李八百的手掌，轻轻地颤抖着，似乎在诉说三千年的思念。

“小镜子啊，你该去了，我看你已经认主，去吧。”李八百一指点在了乾坤镜上，顿时，镜面上浮现了无尽的水波。

那是上古道气。

浩瀚无边的上古道气，从李八百的残缺中涌出，汇入了镜面中。

镜面化作了一口井，不断吸纳上古道气。

我看明白了，李八百不仅要将本源血给我，还要将最后的道气传承交给乾坤镜，让乾坤镜去找它的新主人。

我内心涌起了无法形容的伤感，先前的怨恨、恐惧、敬仰，此刻都化作了伤感。

我亲眼见证了一位太清人，正在自我毁灭。

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也不用说了。

李八百的决定，我无法阻止。

他就这么咳着血，将残躯的上古道气汇入了乾坤镜，而一身血肉迅速破裂，体表全是流淌的太清血。

这相当于尸解。

很快，李八百的手指无力放下，他的道气传承已经尽数给了乾坤镜，乾坤镜发出道光和哀鸣，在李八百头顶上空飞舞。

又过了片刻，李八百身体发出咔咔的声响，那是骨头破裂了。

随即，血肉一块块脱落，露出了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