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等了片刻,眼见着事情沸沸扬扬就要过去,希尹再度扬声开口:“第三件事情还没说呢!”
完颜谋衍也不耐的拍了拍自己的兵刃,引得堂中再度安静下来。
“第三件事。”希尹语气忽然再度平静下来,但不知为何,气息反而愈发粗重。“不管如何,我都将大金国的残渣从燕京带回来了……或许什么都不剩了,或许还有点什么……但无所谓了,我都将它带回黄龙府了!带回来了……带回来了!”
众人一时茫然,因为这话听起来不像是一个事。
但是很快,他们就懂对方的意思了。
希尹说完这话,一声不吭,面色平静,直接从身后完颜谋衍腰中将佩刀抽出,然后一点多余言语与反应都无,就直接狠狠割开了自己脖颈处的动脉血管。
众人目瞪口呆中,血涌如泉,而始作俑者希尹一声不吭扔了刀剑,踉跄退到身后座中,继而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乃是希尹的学生,此次三个国主候选之一的纥石烈良弼。
其人直接冲出座位,扑倒希尹身侧,一面本能尝试去捂住对方的伤口,一面满脑子却只充斥了一个念头……那就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老师要死?
为什么?
良弼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国家沦丧、主君身死、完颜氏失去女真主导地位、亲手布置屈辱求和、主君路途忽然身死、多年制度改革一朝崩塌、最信任和喜欢的学生做了弑君图谋的小人……
这种可以想起来东西,一时间数都数不清。
每一个似乎都可以当做自杀的理由,但每一个似乎都还不够。
因为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
就好像希尹亲口说的那样,回到黄龙府了,都已经回到黄龙府了!
什么都熬过去了!
功亏一篑的无奈、获鹿的绝望、国家的摧崩、轻易被挑逗起来的野蛮内斗……什么都熬过去了。
完全可以不用死的!
但是,自家这位老师却那么决然、那么迅速的在抵达黄龙府后自杀了!
没有半点迟疑,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为什么?
满腔的疑惑和不解,这是良弼和在场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不过很快,跟其他人不同的是,忽然间,随着纥石烈良弼意识到自己根本捂不住对方的伤口,意识到自己老师血水的喷涌根本无法控制,且已经将自己半身染红后,他同时察觉到一股同样无法控制的东西自从自己胸口涌现,直接涌到了自己的鼻子与眼窝上。
然后,他开始在满堂瞠目结舌之中,抱着老师,于血水中放肆大哭,嚎啕大哭。
建炎十年五月份的时候,怎么看都没有理由去死的那个完颜希尹,忽然就死了。
赵玖是在五月下旬知道的希尹死讯,同时他还知道了完颜斡本的死亡、完颜合剌的死亡、秦桧夫妇的死亡。
平心而论,他有些措手不及……怎么就都死了呢?都死了,他还在这里计较个啥?
那一瞬间,他是有折身南返之意的,因为南边已经准备妥当。
当然了,这位官家很快就恢复了清明,那就是这些人的死亡,甭管是遭遇‘契丹贼’而死的谁谁谁,又或者是在黄龙府当众自刎的希尹,本质上还是他和大宋杀的。
没必要计较具体形式。
而且事到如今,总要给塞外一个收尾,给整场战事一个结果才行。
一念至此,赵玖立即发布刚刚作为东京特使抵达菊花岛的兵部左侍郎领都水监刘洪道暂署辽东安抚大使,并发旨召集东蒙古、高丽、契丹、奚、渤海诸要员、首领一并往来菊花岛,参与见证金国最后的降服。
当然,免不了要顺应人心,让岳飞去将那三位选王给带来原本这活应该让此时已经在辽阳处理一些公私兼有事务的刘晏来做更合适一点,岳飞一方元帅未免显得有些大材小用,但赵玖情知女真这么一折腾,塞外已无真正战事可言,岳飞来菊花岛给自己撑腰似乎才是真正用武之处。
闲话少提,就这样,时间流逝,赵官家任由燕京、东京各行其是,自己却始终徘徊等待在榆关以北医巫闾山以南的山海狭道之中。
时而登岛,时而在陆,时而攀山,时而涉水,大多数时候都在写他的《西游降魔杂记》,少数时候也需要应对一些政治上的纷扰。
所谓纷扰,自然是各方面源源不断的使者带来的。
其中,不仅有塞外诸族闻得征召讯息,各有反应之下的遣使试探,还有因为获知战事结果比较晚,路途也比较长的其余诸邦国使者。
西辽当然是免不了的,虽然得到了赵官家与东京与燕京的屡次承诺,可他们的使者还是一茬一茬的来,就等着赵官家最终决定给西域送个几万女真壮汉、十几万各族家眷好夯实国家基础呢。
西辽是赵玖心目中国家的西面屏障,莫说还能薅羊毛,便是不能薅羊毛,都值得无条件扶持和资助。而西辽那以数万之众临万里之地的特殊国情,也导致他们对同类文化的人口输入几乎是来者不拒……莫说契丹人、女真人,赵玖甚至准备将部分知书达理的燕云大族也发过去,将来以后的罪犯、贬官啥的,也可以适当输出一下,而西辽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这边的输入人口再怎么乱,总比高昌人,以及信教的突厥人、哈喇汗人更可信吧?
所以,大宋与西辽之间的这种全方位盟约几乎是一种天然的盟约,只要后人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它将会在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内延续下去。
当然,这也是赵玖迫切要召集塞外各方势力一会的根本缘故,因为不是每一个邻居都是西辽,他需要一个正式的框架。
除此之外,大理高氏、越南李氏也都派来了成批次的祝贺使者,太原-元城一波、获鹿一波、女真人逃离燕京一波,基本上都是从东京那里获取消息后,意识到要变天,仓促反馈回国内后的反应,就连日本国也在获鹿后因为源为义、平清盛给国中写信,使得平忠盛再度来朝。
林林总总,放在往日,也算是个小小的万邦来朝了。
而且,也的确囊括了大宋的主要邻国。
不过,使者可不止是来自于外邦,这些天里,或者说从之前赵官家出榆关的消息传过去以后,东京方面也开始不停地派遣特使,并屡屡提出正式的回銮请求。
别的不提,只说东京方面,坦诚一点,赵玖当然理解他们的不安,但决心已下的他却也没有半点心软,基本上派来的特使,全被发在了北方任用,归燕京调遣使用了……刘洪道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但又不只是刘洪道,其人之前、之后颇有不少东京来的大小官员都是这般处置的。
而很快,东京秘阁那边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或者说也开始变得圆滑起来,比如说刘洪道之后,他们派出了比较务虚却又很有政治影响力的大宗正赵士?前来问安。
但这位官家听到相关讯息后立即下旨,让尚在路上的大宗正直接转向去获鹿祭祀死难将士,然后再去燕京仿照岳台建立一个祭祀之地。大宗正原本带着政治任务过来的,但接到赵官家的新任务后念及长子安魂之事,却也干脆撂了东京的挑子,一心一意按照官家意思去做此事了,当然也顺势归了燕京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