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此处,赵玖也懒得多说什么,直接便要起身回转……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官家!”
就在这时,刘晏忽然上前,指着远处依然跪倒的太师奴相询。“此人该如何处置?”
赵玖怔了一下,然后才问:“之前虞学士汇报,他听到了吗?”
“没有。”
赵玖点点头,不以为意:“那就放回去吧!放给完颜兀术!”
刘晏赶紧点头,耶律余睹也一声不吭。
而赵官家刚要再走,刘晏却复又指着地上那些箩筐匆匆提醒:“官家,还有这些该如何处置?”
赵玖回头相顾,言语清晰:“暂且收起来……待明日滹沱河浮桥在手,将今日金军伤员好生打理干净,外加这些牌子一起送入真定城内便是!尸首也可以送进去,计略战功之后,便送到城下,让他们自己安葬。”
众将难得再度凛然起来。
而赵官家眼见着无事,到底是摘下头盔,仰天一叹,然后抱着头盔步行往太平河对岸的获鹿归去了。
天色彻底黑掉之前,又一捷报直接送到了获鹿城中,原来,韩世忠下属成闵部与董先部、邵云部奉命向滹沱河进发,居然在途中迎面撞上了滹沱河浮桥大营守将蒲速越……后者当场被斩,继而宋军追压溃军,轻松夺下浮桥,并遣游骑渡河侦查,临真定城而窥。
而算上蒲速越的话,这一日,宋军已经斩杀万户大将八人,占了此战金军十六个万户的整整一半。
对此,此时早已到石邑的石邑的兀术当然不知情,不过,其人等到天色黑透,却只收拢了零零散散不足两万众,便是万户大将,也只等来了完颜斡论、纥石烈太宇、耶律马五、乌林答泰欲、蒲查胡盏区区五人!
到了这个时候,这位大金魏王哪里还不明白,这一战之惨烈远超想象,宋军临阵斩杀收降,绝对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而之前以营寨接应败兵、阻碍追兵的预想,现在看来就是一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笑话!
怕是正因为那个奇怪的营寨,才造成了这般惨烈伤亡。
当然,即便如此,兀术估计也会有四五万人逃脱,这个时候就更不能放弃这些溃兵了……甚至,兀术都不敢与这些大将抱头痛哭一场,生怕会影响士气。
然而,刚刚与这些将军用了些热饭,说明了明日一早各自向东,收拢部队、分散渡河的计划,尚未说的妥帖,便陡然闻得营外喧哗轰然起来,居然是宋军不顾天黑,直接顺着营寨追杀过来了。
当此之势,营中好不容易汇集的小两万兵马,瞬间炸裂,直接如无头苍蝇一般向南、向北、向东逃窜……唯一没去的,就是宋军到来的西面。
兀术与诸将无法,也只能各自出营,按照原计划连夜分路而去,准备乘夜收拾部队,向东逃窜。
而出得营来,兀术骑马走了一阵,听得身后没有了追兵动静,仰头剥开面罩,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雨水已经稍歇,此时更是晚风拂面,吹动人心。而其人回望身后尚有点点星火的自家大营,又见身后尚聚拢着不知道到底多少溃兵,一时欲哭居然不敢有泪。
停了半晌,完颜兀术方才仰起头来,朝着夜空奋力一声长啸。
一啸未止,便拉下面罩,纵马飞驰起来。
同一时间,赵玖直接在获鹿城中早早安眠……他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了。
建炎十年二月初三这一天的获鹿,一日之内,宋金双方在方圆数百平方公里的局部战场内总计投入了超过三十万兵力,并通过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正面作战,分出胜负。
结果是宋军大胜,金军大败。
虽说很难在短时间内点验清楚具体的战果,但按照后来的大略数字来看……金军直接战死、崩溃后被追杀屠戮、逃亡中自相践踏,累计死亡者最少达三万,实际上可能更多,因为那条渐渐凝固的壕沟里,尸首根本拖不干净;而被俘虏者,包括大量伤员,更是逼近五万。
考虑到金军十六个万户并不是满员状态,很可能只有十三四万兵力,那么被俘、死亡的部众已经达到了金军总兵力的小三分之二。
便是剩下的五六万之众,也只有一个阿骨打六子完颜讹鲁观的万户保持着完整建制,其余尽数以崩溃态势散落在滹沱河南岸的广袤平原上,连回到真定城的溃军,也因为宋军及时攻略下了河口浮桥,变得可以忽略不计。
与此同时,宋军伤亡其实也很严重,战死、失踪者不下八千,重伤者不下五千,其余伤病减员更是直接逾万。
平心而论,这个伤亡数字放在寻常早就直接引得全军士气崩溃了,但当此大胜之机,双方胜负对比如此强烈,士气反而振奋。
实际上,翌日一早,宋军便继续大举进发了。
其中,吴玠总揽太平河对岸、滹沱河南事宜,其人指挥若定,将部队一分为三,一部分留在获鹿原本的金军大营这里打扫战场,兼做休整……毕竟,战场遗留的金军甲胄、兵器,很可能是这个时代最宝贵的一笔财富;另一部分,则以步兵为主,适当的有序向周边州郡城镇进发,以作必要的战略控制;最后一部分,以骑兵为主,刘錡都督御营骑军甲骑一路向东,尝试渡过寝水,去取稿城,以阻断金军逃亡路线,而契丹、奚、蒙古、党项轻骑则以千人为基准,四面撒开,大略向东,肆意搜罗追杀金军逃散部众。
除此之外,御营左军也在韩世忠的统揽下利用所获浮桥大举渡河,逼临真定城,并且果然按照赵官家之前旨意移送伤员、尸首……被大略剥除了衣甲的金军伤员、尸首几乎是源源不断送达,其中甚至包括很多残破躯体,然后也被整齐并列摆放在城外四面,而且还是伤员与尸首混杂摆列。
当此境况,若说完颜讹鲁观和真定留守部队之前还对所谓‘惨败’停留在所谓字面感触上,是所谓满脑子空白那种震惊感,那眼下便是一时五内俱震,如丧肝胆了。
这还没完,随着傍晚时分,宋军主动停止搬运,转而撤回营中……或许是后怕,或许是恐惧城中不接纳他们,或许单纯只是忍不住伤口疼痛,城外伤员忽然间便失控恸哭起来,而且瞬间席卷了整个城外的伤兵队列,哀嚎恸哭之声一时响彻真定周边。
非只如此,城内守军出来接应,惊恐之下居然随之伴哭,随着这些伤员哭泣入城,接着,复又有城内军官家眷寻亲未果,也嚎啕不止,最后就是城内城外哭声一团,甚至有高级官员和将领都顶不住压力,陪着全城一起来哭。
声音之大,隔着数里的宋军新立营寨中都能清晰耳闻,御营左军部众与董先、邵云二部也不得不伴着哭声来用晚餐,议论纷纷之下,以至于有人心生恻隐。
“赵宋官家怎么说?”
且不说满城哭声,只说随着轻伤金军得以入城,一个意外的人得到了讹鲁观的直接召见,并在满是金军高层的大堂上被临时主持真定事务的大金国枢密院都承旨领兵部侍郎洪涯当众询问。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因为不知道兀术在何处,而被干脆放回到真定城的太师奴,他作为之前临阵去见赵官家的使者,此番居然顺利回来,那被召来问询倒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