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铁骑战力斐然,必然要集中使用,恐怕正如延安郡王之前所言,拔离速将会合数万精锐骑兵,以作撒手锏……战至酣时,将数万铁骑一并撒出,做致命一击。”吴大认真以对。“故此,我军若要得胜,唯一也是必然之举,便是留出一支足以压制数万铁骑的精锐为后备,待敌骑兵大队出,也随之出,便可决胜!”
赵玖纹丝不动。
“关键在两点。”吴玠平静做了总结。“要抽调组建一支数量庞大的精锐,然后临战一定要让金军先出骑兵,咱们再发此军。”
“抽调精锐?”赵玖终于开口。
“是。”
“长斧重步和劲弩,以克金军铁骑?恰如你当日抽调各部神臂弓以成驻队矢?”
“是。”
“抽调不难。”赵玖终于说到关键。“但集中使用,何人为将?这可都是诸将官的命根子。”
“这就是臣要说的。”吴玠瞥了眼赵官家身后,再度压低声音。“按照官阶制度、军事经验,应该是王彦王总统来领这支军才对……”
“但王彦为人小气,军中各部皆不服他是也不是?而若是不让他领,则名不正言不顺,还是会引来不服,连着他也不服,是也不是?”赵玖平静反问。
“是。”
“你有什么法子?”
“官家。”吴玠喟然以对。“自建炎以来,御营便是大将军制,各部大将皆有自家依附亲卫……这是无奈何的事情,但所幸官家威望卓著,若有御令,无人敢不服……”
“朕亲自领军?”赵玖无语至极。“怕是要一败涂地。”
“焉能如此?”吴玠无奈揭开了谜底。“请官家派一员心腹,天下皆知的御前近臣,为王总统副将,实际上是与王总统一起督此军作战……众将必然服从。”
赵玖稍微一愣,旋即颔首,却还是有些不解:“朕身侧近臣,又有几个知兵的?”
吴玠抬起头看着赵官家,一声不吭。
赵玖先是不解,但数息之后,却是恍然大悟,然后回头相顾,正见到杨沂中面无表情立马于自己身后,这才又回头来看吴玠,以作求证。
吴玠无奈,便要点头……但就在此时,距离龙纛不远浮桥方向却又忽然骚动起来。
赵玖、吴玠等人皆有不解之态,便一起心照不宣停下之前议题,一起去看。
片刻后,一名赤心骑果然狼狈来告:“官家,吕相公骑马过桥,一时趔趄,落入水中,所幸没有伤到筋骨!吕相公让末将来告知官家,不要回头管他,也不要宣扬此事,以免耽误大军前行……还请御驾速速进城!”
赵玖彻底色变,但这位赵宋官家打马在龙纛下旋转了两圈后,终于还是转身勒马向前,带着一声不吭的吴玠与杨沂中往井陉县城而去。
“党项儿、蒙古儿都在哪里?为何还不来?!”
建炎十年正月廿九,获鹿县城南数里外的一条小河畔,一名身披札甲雄壮宋将气急败坏,正单手挥刀喝骂。
其人身侧,尚有千余宋军御营士卒在河畔环列布阵,背河临一石桥拼死固守。
更外围,则是足足两千金军披甲骑步,环绕坡地,以一种不急不缓的从容姿态,三面围攻不停,唯独留下临河一片地方没有深入,俨然是有意诱导宋军,逼迫宋军主动弃甲渡河,或者从那座石桥上逃窜,然后趁机扩大战果。
而这个临河小坡对面,则是一块面积广大、在平地上极为明显的高地,满是青绿色的高地上,一面万户大旗迎风招展,大旗之侧,尚有数千女真铁骑巍然不动,蓄势待发。
“确定是呼延通吗?”
高地上的金军主将不是别人,正是万户突合速,此人骑在马上遥遥观望,语气难得显得轻松。“韩王的那个下属?”
“正是呼延通。”旁边一名在大名府提拔上来的汉儿猛安明显是读过书的,此时也在马上手搭凉棚惬意相对。“此人素来以豪勇著称,自恃兵精,骄纵一时,所以中了如此简单的诱敌之计,竟然孤军突到太平河这边来,既失了轻骑援护,又近我石邑大营,活该有此厄!”
突合速环顾四周,点了点头,显然对这名汉儿猛安的言语还是比较的认可的。
至于原因嘛,也很简单,从突合速所处的这块方圆六七里的高地朝四面看去,能够清楚的观察到周围地势……太平河自井陉县西南发源,斜穿两县,在获鹿县东北注入滹沱河……而太平河东南与下游,也就是金军主力占据的这一侧,虽然有一个高地,但只是高地,整体上是平缓的,甚至可以说,整个太平河东南侧,除了这块高地和远处的石邑大营显得突兀外,几乎是一片平原坦途。
这种平整地形,一直延伸到南方数十里开外的封龙山才算停下,正适合骑军往来奔驰支援。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太平河上游与西北一侧,虽然已经有了部分平原,却显得比较狭窄,反倒是远处的山谷、丘陵起伏不定,甚是明显……那是太行山脉的余脉所在,也是宋军步卒的天然地利所在。
而呼延通此时孤军越过太平河,抵进到距离金军大营所在的获鹿县石邑镇不过二十里的此处,当然是自寻死路了。
“统制!”
一骑自那条只能并排五六骑的石桥上过河来,远远便奋力大呼,以寻找呼延通,待见到对方后更是滚鞍落马,匆匆相对。“没寻到蒙古骑,也没寻到党项骑,只在西面山口寻到了两千契丹骑……为首的耶律奴哥允诺来救,说是片刻便到,却只愿意隔河接应我们撤退。”
“契丹狗也不足信!”拉下面罩的呼延通额头青筋泛起,口出粗鄙之语。“金狗大军压阵,他只愿意隔河接应,哪里能妥当,不知道要死多少儿郎!再去找其他援军!”
已经累得够呛的哨骑一声不吭,直接翻身上马,再度去寻援兵。
然而,哨骑一走,在几名稍显狼狈的军官面面相觑之中,便是呼延通也有些无力。
说白了,这一次真不是谁见死不救,而他呼延通自恃兵精,脱离战线太远,然后自陷险地……来之前,中军便有言语军令,让他在河畔立寨,以作突前,但同时要小心防范河对岸金军,结果他还是见猎心喜,中了金军诱敌之策,轻易过河来攻,以至于被高地后埋伏的金军骑兵直接围住。
当然,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关键是如何撤退?
呼延通心知肚明,如此境况,便是契丹骑兵真的有那个心思渡河来救,怕是也要被更多金军给困住,最后酿成更大的战损。
最关键一点是,这丝毫不耽误自家儿郎今日要在这区区一条几十步宽的小河畔沦为金军盘中之餐。
这可是两千多甲士!成建制的御营左军精锐!
而且是淮上充过官家亲卫,帮忙镇压过刘光世的资历精锐,若是轻易断送在这里,那可就乐子大了!
“万户,恭喜万户,贺喜万户,呼延通势穷了。”
日光开始偏西,高坡上,远远看到对岸数千契丹骑兵飞驰而至,却只在河对岸徘徊,汉儿猛安忽然大笑。“而万户若是能在此处吃掉呼延通全部,岂不是能平当日王伯龙万户之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