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处耘知道晏宁不会无的放矢,他这么说一定是有确凿的根据,李处耘朝晏宁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走出门,顿时一阵轻松,皇帝看重他文武双全的能力,让他留在扬州治理战后混乱,可是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重返战场。
韩重毕竟跟李处耘同在屋檐下大半年,虽然免不了有些龃龉,但毕竟没有太大的矛盾。听李处耘介绍说,站在面前的少年是他的表侄,想去南唐贩卖私盐捞一把,顿时哈哈大笑:“老李,你总算开窍了,水至清则无鱼,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针对你吗?因为你不贪,你不贪我怎么放心?”
李处耘暗道惭愧,原来是这么回事,他这才感觉到自己不适合混官场,勉强笑道:“还要请韩兄帮我这个忙。”
韩重拍着胸脯保证道:“好说,好说,两天后,严家商队会过江,你到时候跟着一起过去,一句话的事。”
谈妥事情,晏宁谢绝了李处耘宴请的邀请,现在他虽然还在宋境,但还是不能太过暴露自己。拐过几条街,确认背后没有人跟踪,晏宁来到一条不起眼的街巷,敲响了一个商铺的后门。
里面出来一个圆头圆脑的小伙子,警惕的看了晏宁一眼,“你找哪个?”
晏宁二话不说,伸出一只拳头,“三五平。”
小伙子楞了一下,条件反射似的,也伸出一只拳头,“逼两全。”
晏宁再次对暗号,“地震高岗,一派西山千古秀。”
小伙子朝左右看了看,对答如流:“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小伙子朝晏宁一拱手,“原来是上差,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进了里面,空气有些热有些潮湿,原来这里是一个澡堂。
七拐八拐之后,晏宁来到了一间密室,见里面坐着七八个人,江都城情报点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了。还有两个,是直接从汴梁南下,跟晏宁会合的三十名新人之一,晏宁脸色有些难看。
为了考验一下新人,晏宁不给他们一分钱,甚至一口吃的都没有,让他们在规定时间到达江都,否则就不用跟他去南唐。
应该说,这是个相对困难的任务,可是如果完不成这个任务。晏宁也没必要带着他们去了,因为去了也是送死。
晏宁看着那两人,“你们叫什么名字?”
“老板,我叫马一鸣。”
“老板,我叫顾笑舟。”
这是一间贫瘠、破败的院子,黄土院墙斑驳不堪,木门上留下岁月的痕迹。一个穿着补丁布衣的青年敲了敲门,一个黄脸婆不耐烦道:“有什么事?”
青年脸上露出难得的腼腆之意,“嫂子,大哥让我过来吃饭。”
黄脸婆上下扫了青年一眼,三角眼一瞪,“你来晚了。”说着退回了门内,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青年尴尬的把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去,又再次抬起,却没有勇气去敲门,也不想再次面对那张可憎的面容。
青年就是去年东在江都城破后依然坚决抵抗,维持淮南军尊严的叛将荆嗣。当初他一人守一关,足足抵挡了一夜,杀敌无数,连斩宋军大将数名,后来与晏宁赌斗,惜败。
荆嗣不愿归降,尽管田重进等将领起了爱才之心,但是荆嗣无法面对死去的战友,因此选择解甲归田。
荆嗣父母早亡,祖上留下的六亩水田都由兄嫂二人操持,荆嗣两手空空的回去,回到了空荡荡、蛛网密布的祖屋。
江都城商业发达,要找到一个能吃饭的干活差事并不难,荆嗣没有一技之长也不要紧。一开始,被兄长介绍去码头做帮闲,靠卖苦力为生。
可是荆嗣看不惯克扣他工钱的工头,一次忍不住顶了句嘴,工头唆使十几个人打他一个,被荆嗣三下五除二搞定,后来就没有人敢用他。
荆嗣的积蓄很快用光,又没有经济来源,只好在兄嫂家蹭饭。
祖上的地荆嗣没有分到一分,当初他也不在意,如今也不好跟兄长争家产。他一直认为是自己亏欠了家里,毕竟他外出从军多年,父母都是兄嫂负责赡养送终。
荆嗣站在门口等了一会,正要离去,门忽然打开,黄脸婆没好气的道:“进来吧。”
院子里的粗糙石桌上摆着一个瓦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米饭,荆嗣肚子饿极,也顾不得什么,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饭,黄脸婆收拾碗筷。没多久,大哥热气腾腾的从外面回来,与荆嗣人高马大不同,他大哥身材矮小,面容憨厚。
荆嗣问道:“大哥,今天回来这么早?”
大哥高兴的说:“二哥,我帮你找到出路了,城南的铁匠铺收学徒。我好说歹说才同意收下你,你过两天换身体面衣服,再带两条草鱼,说话嘴甜一点。”
见荆嗣并没有流露出高兴的神色,大哥继续说道:“出门不比家里,凡事忍着点,我打听过了,干学徒三年没有工钱,还得帮主家白干两年,才能出师。但只要有门手艺傍身,到哪都有饭吃,据说上好的铁匠一个月能有三贯钱。”
黄脸婆从里间出来,面露喜色,“三贯啊,可比你在家务农强多了,也不枉给人家送了不少礼钱。”
荆嗣抬起头来,眼睛里流露出惊讶之色,“大哥你”大哥打断了他,“只要能把事情办成,花点钱算什么,过了年再给你说个媳妇,就算扎根了。”
荆嗣这才明白为什么嫂子今天对自己态度这么差,原来大哥拿家里的积蓄去给自己铺路,为了让自己能够去当学徒,一定使了不少钱。荆嗣感到一阵愧疚,他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如果现在还留在军中,肯定不会为了这种事情烦心。
大嫂去里间热饭给大哥吃,荆嗣闲来无事,在院子里劈柴,很快就堆起了一座柴禾小山。
敲门声响起,几个人站在门口,每个人都戴着草帽盖住头脸,身形挺拔,行止间迅捷有力。
“你这把刀不行,得换一把。”
一把刀向荆嗣掷去,荆嗣本来以为警惕而紧绷的身体忽然放松了下来,因为他已经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无论何种声音,荆嗣只要听到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尤其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一个他永难忘怀的人。
荆嗣那如冰川一样更古不化的脸上,吹过春风般,浮起一丝久违的微笑。
他不仅认出了那个人,还认出了那把刀。
那本是他的刀。
尺素。
刀光出鞘,在阳光下,犹如一泓清泉。
荆嗣请晏宁进来,晏宁把几个属下留在外面放哨,进了院子,扫视了一圈环境,荆嗣的兄嫂听到动静,吃惊的看着这一幕。
晏宁不等他们开口,就说道:“我是荆嗣的朋友,从远方过来看他。”说着,递上程仪,是一锭十两重的银子。
荆嗣大哥是个老实人,涨红着脸,呐呐的说:“太多了,我们收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