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沉吟了一会,说道:“你的意见,我会考虑的。至于你刚才说要以回乡扫墓的名义,请假三个月,我准了。”
晏宁的脚步即将走出门槛,赵匡胤在后面说道:“小心点。”晏宁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迈步向前。
下定决心之后,晏宁开始大量调阅南唐资料,除了吃饭睡觉,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研读。接着又询问了几个从南唐过来的客商,几天之后,晏宁已经对南唐的风土人情和官场派系有了大概的了解。
不同于前世囫囵吞枣式的读史,晏宁相信,如果自己回答古代的话,一定会成为南唐史专家。
由于此行非常隐秘,晏宁对外只说是回乡扫墓,其他人哪里知道晏宁是哪里人?晏宁这么说,他们就这么信了。
水汽蒸腾,落日的余晖挥洒在数百丈宽的河面上,点点金光闪烁着耀眼,千帆竞过。水手们喊着号子,黝黑结实、肌肉隆起的胳膊带动船桨有力的挥动着,口中喊着“喝喝”的号子。
一个布衣书生坐在船头看风景,他的衣服已经很破旧了,但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他的眼睛温润而充满深情,目光落在两岸衣衫褴褛的平民上,面上偶然会闪过一丝悲痛。
晏宁是在汴梁搭上这艘槽船的,这是一支满载着漕粮的船队,船老大是汴梁八大漕帮之一黑鱼帮的一名头目。他们不仅承接官方的民生物资运输,也夹带一些私货,汴梁四水贯都,主要交通运输方式就是水运,这些年来也算赚的盆满钵满。
船队从汴河南下已经大半天,此时到了郑州地界。汴河属于通济渠,为杨广时期所挖掘,连贯南北两大水系,极大的加强了南北物资交流。到了北宋后期,整个北方经济全靠南方支撑,物资就是从通济渠源源不断的北上。
通济渠这个名字大家可能不熟悉,那就换个称呼,大运河。
晏宁将直接坐船从汴梁,一直南下到扬州,然后再想办法渡江去对面的金陵。
一只枯枝般的手拍了拍晏宁的肩膀,一个身材瘦小,却面色剽悍的男子站在晏宁的背后,任谁看到他都不会相信,此人竟然是黑鱼帮赫赫有名的“刀鱼”。
刀鱼双眼精亮,看了晏宁的腰杆,虽然船有些摇晃,但却纹丝不动。知道此人虽然在汴梁自称是往南边走亲戚的书生,但是明显有很高的武艺在身,倒是不敢小瞧。
刀鱼开口唤道:“后生仔,食饭啦!”
晏宁曾经跟刀鱼有过短暂的交谈,知道他是南海人,老家在番禺,曾经出过海到过南洋,后来为了生活安定才北上讨生活。
从早上出发,此时已经是傍晚,晏宁还真有些肚子饿了。
水手们换班,轮流吃饭,哪怕是在吃饭,船队也是在快速前进,可以看到两边苍绿色的植被快速后移,在夕阳映照下仿佛渡上了一层金边。黑夜里行船危险性很高,无法探测水域的的情况,所以必须抓紧白天的一切时间。
晏宁咬了一口有些生硬的窝窝头,拿筷子去夹小火炉上沸腾汤锅里的鱼片,小火炉底下先糊了一层泥巴,上面是一层金属板,所以不虞烧毁甲板。
刀鱼递过一个水壶,从里面升起一股酒香钻进晏宁的鼻子,晏宁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刀鱼自顾自的喝了一口,“在水上讨生活,湿气特别重,人在船上呆久了,容易染病,酒可是好宝贝,你不要拉倒。”
晏宁问道:“什么时候能到扬州?”
刀鱼想了想,“一般来说,如果不遇上什么大风浪,大概需要十二天至十五天,你放心,这条水陆大家都走惯了,特别轻松。”
新的一天来临,预示着希望与梦想的一轮红日散发着万丈光芒,缓慢而坚定的升起,远方的江面被染成深红色,瑰丽的云彩与绚丽起伏的江水浑然一体。
脚下的槽船微微起伏,晏宁身体保持的稳若泰山的姿势,双手自然的向两边张开,伸着懒腰,让蜷曲在船舱里一夜的身体舒展一下。他的身上还带着船舱里孕育出的男人味道,既汗味,脚丫子味等等不一而足。
刀鱼尖利的喝骂声在里面响起:“起来干活了!死扑街仔!”
语气虽然急促,但却只说了一句,就没有再催。离目的地扬州只剩下半天的路程,本来昨夜就能到的,只是夜半行船有风险,而且即使到了地方,仓署也已经关门,粮食没人接受赶过去也没用,因此歇息一夜,今天出发,预计中午着陆。
水手们一个个不情不愿的揉着惺忪睡眼,拖着疲惫的脚步,慢吞吞早到甲板上。站成一排,集体放水,给予大自然廉价的回馈,疑是银河落九天。
连绵号角声里,停歇一夜的船队继续出发。数十杆风帆扬起,朝晖撒在上面,金灿灿的,蔚为壮观。
大半天后,江都码头在望,船队降帆,速度减慢,收拢。晏宁站在船头,看着围挤的水泄不通的码头,槽船、商船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依次有秩序的排队等候靠岸卸货。码头上建造了大大小小的官仓私仓,足有上千座,只见岸上人头涌动,车马络绎不绝。
刀鱼经验丰富,知道排队要等到几个时辰之后,吩咐手下去岸上买烧鹅老酒,给了几吊钱,转头对晏宁道:“晏兄弟,就此别过。”
晏宁客气的笑笑,掏出两贯谢礼不由分说递给他,刀鱼推说不用,晏宁坚持着,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看到人的心里。刀鱼心里一慌,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转过头去。
看着晏宁随几个水手在各支船队上的甲板上跳跃,朝着岸上渐行渐远,有人凑到刀鱼身边,眼神阴沉,“老大,肥羊跑了,多可惜啊,要不趁他上岸,悄悄下手,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了。”
刀鱼回首给了他一巴掌,眼神严厉如刀,像要杀人一样,“如果能动手,我早就动手了,还轮的到你说话?”
实际上,半匪半盗出身的刀鱼可不是什么善茬,对于杀人越货那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那到底是为什么?”有人不甘心的问,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
刀鱼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摆了摆手,“不要问为什么,如果我们真的向他下手的话,死的绝对会是我们。这趟差事办完之后,不要再此停留,尽快离开。”
晏宁去年冬随军讨伐淮南节度使李重进,只是在江都城短暂的停留,并没有见识江都码头的盛况。此时走在人群里,空气里弥漫着骡马的骚臭、茶叶的清香、香料的香味,晏宁算是见识了南北交通枢纽的商业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