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铉来汴梁多日，从来没有文人来拜访过他，走在大街上，更是一个认得他的人都没有。这让领袖南方文坛的徐先生很受打击，今日冒昧前来拜访晏宁，也有着想要找些存在感的想法。

徐铉冷哼一声，闭口不言。显然还在生气。

晏宁虽然看不见对方的神态，但是听到了对方那声傲慢中带着自得的哼声，心中暗笑，花花轿子人人抬，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晏宁道：“徐先生，我虽然也很仰慕你，但是实在不能跟你见面。”

徐铉面色一冷，“怎么？难道怕见了老夫污了你的眼？”

晏宁又是一声叹息，“你我分属异国，而且身份敏感，如果见面，难免引起他人觊觎，那就得不偿失了。故此，我在屏风后见面，也不算是破坏了规矩。”

徐铉这才恍然，明白了对方的小心之举，也后悔今天上门有些冒失，也对晏宁的作态有些好笑，“既然你已经在这里，又何必躲藏在屏风后，那不是掩耳盗铃吗？”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徐铉一下子被这句话愣住了。

徐铉细细想来，这句话，非常符合儒家之经典。

哪怕没人外人在场，哪怕没有任何人看见，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即可，颇有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徐铉忽然有些自责，“是我冒昧了，你就不该放我进来。”

晏宁恭维道：“先生天下闻名，文坛领袖，既然到了我家门口，又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徐铉忽然有了一种感动，来到汴梁，才发现这里对文人的轻视，自己在南方的文坛地位忽然不灵了，就连皇帝赵匡胤都不怎么正眼看自己。

此时的徐铉，忽然感到了一种感动，一种伯牙遇子期的感觉，知己啊！

其实晏宁又何尝不是如此，他那首诗，挂在城门洞有半年了。当初，晏宁原本想着学一学某点历史小说主角，抄诗成名，出任高官，迎娶大家闺秀，走上人生巅峰。

却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贩夫走卒，王臣将相，不知凡几，但却无人赏识。真是白瞎了，他还用上了骚包的瘦金体。

诗词的好坏，其实主观的很，你觉得好，他也可以觉得不好。固然现代留存下来的诗词，都是大浪淘沙，历经岁月的精魄。但是那也要分时代风气和价值观取向，晏宁在汴梁抄诗，算是白费心机。

因为就算有人赏识，也只会付之一笑，根本不会去问作者是谁，这里毕竟一切以军功说话。说出“皇帝，兵强马壮者为之”的那位距此的时代还不远。

二人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当然，这是晏宁有意挑起的，他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去结识徐铉。原因嘛，不足为外人道也。

徐铉问道：“不知晏老弟的那种字体是从何处学来的？”

晏宁呵呵一笑，道：“徐兄觉得如何？可还能入你的法眼？”

徐铉如实赞叹道：“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其大字尤可见风姿绰约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书法，真是开一代书法之先河，隐隐有宗师之感。”

晏宁暗自偷笑不已。

“我自幼临摹薛体，从中揣摩，才另创出了这种字体。我的老师窦燕山说我的字体还不够成熟，所以不曾为我扬名。”

徐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不曾听说过，窦燕山也是出于好意，我观你的书法确实不够纯熟，尚有棱角需要雕磨。但我认为，这种字体，就该有一些风骨气节，假如浑圆天然，就失去了灵魂。”

晏宁的脸上都写满了笑意。

只听徐铉又道：“字如其人，我当时就在想，能写出如此有风骨的字体和诗词的，是一个怎样的人。今天我终于看到了，果然是一个磊落君子，虽不见人，但闻其声，就已经足矣。”

晏宁听出来了，这里有一点不对。徐铉是什么身份？有必要，对一个后辈少年如此夸赞吗？何况这里也没有别人。

这话里，怎么有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

晏宁道：“不敢，不敢，徐兄过誉了。”

徐铉不以为然，“晏老弟，你现在官居六品，还是一个武将，成天混迹在军旅之中，一身才华无人赏识，这才在洞壁上题了那首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满腔的怀才不遇的愤懑，报国无门的委屈，我都懂。”

晏宁有些无语。

徐铉以为他说中了对方的心事，导致对方无话可说，不免有些得意，这少年还是太年轻了，以为那点小心思可以瞒过别人，但还是被他看出了少年的心事。

怀才不遇，报国无门，呵呵，那正好。

徐铉接着道：“晏老弟，如果换了在我南唐，你展现出如此才华，有我替你扬名，在士林中马上就可以声名鹊起，一炮而红。何至于现在这样寂寂无名，落落寡欢，恕我直言，宋朝武力虽然强悍，但是却非我等文人的寄身之处。”

晏宁心道，果然来了，这徐铉居然动了爱才之心，这是明摆着招揽我啊，可惜，南唐是没有前途的，而且他的神秘身份放在那里，除非走投无路，否则打死都不会走的。

徐铉会开出什么条件呢？话说，南唐，除了那位千古情人小周后外，晏宁什么都不感兴趣。

好像，小周后现在年纪不大吧，李还在位，李煜刚刚当上太子，他的老婆还是大周后。嗯，小姨子什么的，果然姐夫之类的最喜欢了。

前世读史书时，晏宁就对小周后的风情无比向往，更对他被赵光义强占的遭遇无比同情，这也是他对赵光义反感的原因之一。

相比于赵匡胤，赵光义的心胸可以约等于零。

晏宁道：“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我生在这里，自然离不开这里。再说，如今我已经是宋朝的官员，要是早日碰到徐兄”

话犹未尽，读书人之间喜欢绕圈子，许多话，说一半，刚刚好。说多了，过犹不及，晏宁相信徐铉肯定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很明显的要他开条件。

徐铉闻弦知雅意，捋须微微一笑，心道，不怕你开条件，就怕你心不动。

徐铉心思动了起来，举目看看，知道凭借着这样一座宅院，晏宁大概是不缺钱的，而且，文人谈钱，多俗啊，多下作啊，千万不能说，万一别把晏宁惹怒了。

晏宁如果知道他的心声，一定会泪流满面，请你用钱砸死我吧！

晏宁真的缺钱，房子不能变饭吃，要养这么一座豪宅，数十口仆役丫鬟，还有一个小老婆，就算他的俸禄堪比高官，还是不够的。

因此，晏宁也知道了，那些宰相王公，家里奴仆成群，妻妾成窝，光凭俸禄能过得上这么好的日子，可能吗？

没有一个老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