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黯淡，艳丽的夕阳在天边留下一抹惨烈的红色。

墙角的鸡笼，传出咕咕的声音。院子里修葺了一小片菜地，一个粗布衣服的老农正拿着木瓢给新发芽的菜浇水，他的旁边有一个水桶，他浇水的时候很节省，只在菜的根部浇一些，既不多，也不少。

旁边站着一个布衣荆钗的妇人，三十余岁，气质脱俗，她不解的问丈夫：“为什么不多浇一些？”

老农头也不抬，认真道：“那你为什么不把朝食和晚食一起吃了？”

妇人掩嘴轻笑，居然有了妩媚之意，道：“难道菜也和人一样。”

老农道：“菜虽然不会说话，如果会说话的话，一定也会和人一样。一次浇的太多，菜会淹死，浇的太少，菜叶会枯萎。只有不多不少，菜才长得最快，万事都有规律。”

妇人又道：“可菜长得越快，不就越快被人吃掉。”

老农道：“种菜就是为了吃菜，菜本身并没有选择的权力。”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幽幽，“有些人，世上大部分人，生来注定就和菜一样。”

妇人问道：“那你也是这其中之一吗？”

老农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曾经是，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虽然不会赌博，但我却是世上最厉害的赌客。”

这时门扉叩响，他的长子，十岁大的赵承宗，小大人似的过去开门。

过了一会，他不紧不慢的走过来说：“父亲，内殿直都知求见，他自称晏宁，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我让他进来，他却不肯。”

老农忽然笑了，对妻子吩咐道：“去烧壶热水，再把你父亲留下的好茶拿来。”

妇人不解道：“那可是价比黄金的茶叶，就算是官家来了，也没见你拿出来招待。”

赵普笑着推他妻子去厨房，道：“快去准备，官家到此只会来问策，而此人，却是给我们送钱的。”

妇人哼了一声，显然不信，但还是去了厨房准备茶水。

此时，晏宁就站在赵普家的门前。

对于赵府的简陋，他早已知晓，比任何人都知道的更清楚。

皇帝布置给春雨的第一道任务，就是在汴梁每位大臣家里布置暗棋，就连赵光义府邸都不例外。因为他对任何人，都想要了解他的一切隐私。

只有赵普是个例外。

哪怕是最穷的大臣，家里都有一个老妈子伺候饮食。

但是赵普家没有。

他的妻子独自操持家务，养活四个孩子。

一共六口人，实在没办法布置暗棋。

晏宁只好让人在他家隔壁布置了一道暗哨，查看赵普的动向。

经过一年的观察，关于赵普的日常，可以简单归纳成一句话。

吃饭，工作，睡觉。

他深居简出，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居所，他也很少外出拜访大臣。

不过，赵匡胤倒是经常来，他最喜欢吃赵普妻子做的烤肉。

“贵客驾临，有失远迎，晏将军，请屋里坐。”

赵普含笑着请晏宁如内，他的鹰钩鼻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不少。

赵普的妻子从厨房里伸出脑袋观看，不由撇了撇嘴，这么晚上门，却连礼物都没有，两手空空的来了。

丈夫还说是来送钱的，真是笑话！

进了里厅，厅内很狭小，靠里摆着两张桌案，两个小男孩正在练字，其中一个就是刚才给晏宁开门的赵承宗。

赵普让他们都出去玩耍，两个小男孩欢呼一声，飞快的跑了出去。

晏宁笑道：“令郎很活泼啊，刚才开门知书达理，果然虎父无犬子。”

赵普一摆手，故意冷着脸道：“让你见笑了，犬子顽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前两天还被我罚写弟子规二十遍。”

晏宁道：“谦虚了。”

赵普道：“晏小将军也有子吗？”

古代人结婚早，十四五岁当父亲的比比皆是。

晏宁摇头。

赵普道：“这也不急，男子汉要以建功立业为首要目的。我年轻的时候刻苦攻读，三十岁之后才成家，也不算晚。”

晏宁道：“不过我已经定下了婚事。”

赵普道：“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晏宁道：“符府。”

赵普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道：“符家是钟鸣鼎食之家，娶符府的千金也不容易，但我想，以晏将军的年轻有为，娶到这样的妻子，一点也不意外。”

晏宁道：“我今天来，是来做生意的。”

赵普目上闪过一丝亮色，好锋利的年轻人。

赵普道：“有话直言。”

晏宁看着赵普的眼睛，一字字道：“符家愿出二十万贯，请赵学士说一句话。”

赵普眼皮也不抬一下，“既然只说生意，你为何不把条件讲清楚？”

晏宁道：“天雄军。”

赵普一摆手，冷冷道：“你请回吧，这根本不可能，削藩之事刻不容缓，是国家大计。符家更是军中毒瘤，已经到了不得不割除的地步，老夫劝你立刻退了这门婚事，否则后悔莫及。”

晏宁苦笑，他是来当说客的，却没想到反被劝退婚。

退婚是不可能退婚的。

晏宁道：“只保留天雄军，符老爷子还不想这么快退下去，他还没有为子孙安排好出路。他只是想延缓几年，并没有抗拒削藩之意，为表诚意，符家的其他人全都会放弃兵权。”

赵普道：“这对你的好处也不小。”

晏宁道：“有符家这棵大树，在军中发展更容易一些。”

赵普道：“如此说来，倒还有些操作性，不过，单我一个人，还无法完成这件事。”

晏宁道：“还要请谁？”

赵普眼中闪过一丝诡异之色，一字字道：“赵光义，你。”

晏宁沉默，没有说话。

赵普道：“我一个外人，去说符家的事情，不显得突兀吗？赵光义是符家的女婿，他来开这个头，官家必会问我，到时我再发力。最后，还要靠你。”

晏宁道：“我？”

赵普道：“对，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对于你和符家的联姻，官家一定会表示关注，哪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官家都不会对符家逼迫太甚。”

晏宁苦笑道：“你让我去请赵光义？”

这时，赵普的妻子送上茶水，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才下去。

赵普喝茶掩饰尴尬，道：“有什么问题？”

晏宁道：“赵光义如今在家禁足，就是因为我的缘故。我跟他的梁子可不小，只怕他未必会给我面子。”

赵普道：“能否讲一下这件事的关键，我也只是大概听说一些。”

赵普也不勉强，道：“你觉得赵光义是什么人？在大局面前，他会在乎一点私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