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空气对峙了足足五分钟。

五分钟的沉默后，那道虚弱、沙哑、不似人声的动静再度响起，像是刚刚恢复好了气力，断断续续道：“老……老板，我就是曹……曹连城。”

“我在你……面前。”

“但是你看……不见我。”

这道声音说他是曹连城后，陈宇没有一丁点的喜悦之情。

因为这道声音，和他记忆里曹连城的声音相差甚远。如果想象的话，恐怕只有往曹连城的嗓子眼里插把刀，再倒两盆火炭，曹连城才能发出这种声音。

不难想象，对目前的曹连城来说，每吐出一个字眼，都是莫大的折磨。

陈宇不希望曹连城继续开口，不想让自己生生死死的......

好兄弟遭受折磨。

但他做不到，他只能继续开口询问，把曹连城所知道的，全部问清楚。

“你在里面？”陈宇忍住心痛，发问道。

“是，在……”曹连城每说几个字，都要沉默歇息好久。他告诉陈宇，这片隐藏空间，正是先天大阵，不过里面并没有古武家族生存，甚至没有活人。

闻言，陈宇的眼眶通红了。

曹连城说，此时此刻，隐藏空间里，没有活人。

那曹连城呢？

言下之意，他也已经不是活人了。

曹连城告诉陈宇，他比陈宇运气好，他到的时候，这座荒废许久的先天大阵被天上炸雷劈出一个缺口，他借助寻龙尺的指引，钻了进去。

不过他刚进去，能够自我修复的先天大阵，便自发补全了缺口。

因此，没有先天实力的陈宇，找不到任何进去的办法。

曹连城用虚弱、扭曲、断续、很难称之为‘嗓音’的声音，告诉陈宇，先天大阵里面，有好东西。只不过他如今的状态，说不清楚了。

最好，还是陈宇亲自进去一趟。

陈宇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前的空旷询问道：“你能让我进去？”

这个问题很简单，能或不能，最少一个字，最多两个字。之前那么一大段话，都跟陈宇讲了，也不差回答这个问题了。

然而，曹连城偏偏沉默了许久。

陈宇似乎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没有摆老板的架子，没有催促，默默等待。

不知多长时间以后，曹连城终于开口了，说道：“能，只是……”

说着，他的声音更加诡异，更加扭曲了，哆哆嗦嗦道：“老……老板，希望你能……能做好……准备……”

话声刚落，只听‘咔哒’一声，神奇的景象出现了。

陈宇眼前的空间，蓦然被撕裂了。

一道空气‘门’，凭空浮现在陈宇的眼前。

站在‘门’外，看不见门内的景象，只有浩瀚如天数的先天八卦符号，在空气‘门’的‘门板’上排列、运行。

陈宇一手提着大夏龙雀，一手提着裤子，又霸气又萎缩地，走了进去。

进去后，完全没有想象中，步入了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事实上，先天大阵外什么样，先天大阵里头，还什么样，无丝毫差异。

只不过在先天大阵把这一片空间‘藏’起来了，外面的人进不来而已。

进入先天大阵后，最直观的感受，便是空间补全了。

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但里面的人，能很清楚地看到阵外风吹草动，颇有几分‘单向玻璃’的意味。

进入后，更没有预想中的，先天大阵里......

头，包裹着天量的天地灵气。

雷神岛这么个破地方，横看竖看，都和‘灵气充裕’四个字没关系。

且陈宇可以感受得到，这座先天大阵，应该是先天大阵中，最拙劣的。

不拙劣的话，恐怕陈宇在外面时，连这片空间被隐藏了都感受不出来。

目前不是考量这些的时候，确定果真没危险、没活人的气机后，陈宇将目光，投向了曹连城。

幸亏曹连城让陈宇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让陈宇提前有所想象。

不过曹连城此刻的模样，纵使陈宇有心理准备，也还是差点承受不住。

若不是刚刚跟曹连城对话过，陈宇甚至不相信，这玩意儿就是曹连城。

趴在地上的，确实不能称之为人了。

定军山之战，老黄忠阵斩夏侯渊，连脑袋带半个肩膀，一刀全劈了下来。

曹连城和被斩之后的夏侯渊，如出一辙。

区别是，只剩一个脑袋和半个肩膀的夏侯渊，当场就死了。

只剩一个一个脑袋和半个肩膀的曹连城，还活……应该还活着……吧！

曹连城的整具身体，乃至心脏，都不翼而飞了。

即便他剩下的脑袋和半个肩膀，也鲜血淋漓，布满了撕咬和抓挠的伤痕。

他头顶上露出的森森头盖骨，开了一个洞，洞里甚至还残存着一颗烂牙。

那是咬他的东西，留下的牙齿。

无比诡异的是，曹连城剩下的脑袋，还睁着眼睛，咧着嘴，没心没肺地朝陈宇笑。这里的没心没肺，不是说他心态好，而是他真的没有心脏和肺叶了。

曹连城咧嘴笑的时候，嘴里散发出一股莹莹的净绿色光芒。

见曹连城一笑，陈宇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陈宇不是铁打的，曹......

连城是自己最早的一个追随者，曹连城是陪他从宁海走出来的。记忆里，初见时的模样，止不住徘徊在陈宇脑海里。

陈宇也更知道，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没有后悔的说法。

雷神岛，他梭哈了。出现这种局面，只能咬牙承受。

“好兄弟！”自从变成了某人的奴仆后，陈宇哭过，没过多久，陈宇又哭了。他冲上去，抱住了曹连城的残躯。

“此生……足矣……”曹连城的脑袋还在说话，他嘴巴开合十几次，才能勉强吐出零星一两个音节，他笑得更灿烂，断续道：“我不……不后悔！”

这条路，陪陈宇走，就算至今没见到最高处的风景，但他不后悔。

“老……老板……别扣……我……工……工资！”曹连城笑着说道。

陈宇擦拭眼泪，笑道：“好，我给你发奖金，涨工资！”

“呵……呵……”曹连城挤出扭曲的笑声，恍若终于放下了包袱，笑着笑着，他从嘴里，吐出了那抹保他不死的纯绿色。

那是一截柔嫩、晶莹、绿到发光、绿到不像话的柳枝。

细嫩的柳枝上，还挂着两片嫩芽。

陈宇知晓了此为何物，将其握在掌中，颤声道：“兄弟……”

失去了柳枝的庇护，只剩一颗脑袋和半截肩膀的曹连城自然活不下去了。

他仅存的肉体，在陈宇怀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雷神岛高温多雨，他早应该腐烂，化为泥尘了。

失去了柳枝的庇护，曹连城也无法发出声音了。

他含笑而亡，死之前，用口型告诉陈宇：他一直不死，就是在等陈宇来。

浑浑噩噩中，是陈宇在阵外的叫骂，唤醒了他。

他醒来第一句话，就听见陈宇要扣他工资。

...

#他当时心里‘咯噔’一下，那是打工仔下意识的恐惧。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早就没有心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