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这里之前,带着满腔怨气。来这里之后看到江文蓉,看到傅立康,所有的怨气也都散了。
想不通这个看似位高权重的老人生活有何乐趣可言。
两个人,孩子也没有,阿姨江文蓉疾病缠身,傅立康忙忙碌碌,笑脸迎人。
这么大的年龄,除了他说的信仰,韩东解释不了这种工作热情从何而来。
与之相比,或许人的志向不同,根本也没办法进行比较。
可是,他不再忍心总跟傅立康唱对台戏。因为不管怎么去评判傅立康,韩东也做不到去怨恨一个在职位上付出一生,除了工作,毫无所求的人。
江文蓉也知道韩东要走了,即便不舍,还是颤巍送着到了楼下。叮嘱着他下次一定带媳妇一起过来,一双几乎只剩下骨头的手,惊人的有力。
谭昭和远远看着,点了支烟,转开了目光。
好半响,等韩东打开车门坐进来的时候,他才回神启动了车子。
都未说话,一路开了十几分钟,停在了十字路口。
“东子,等会有辆金杯车过来接你,你跟他们打个手势就行。到海城的话,能不联系家人,就尽量少联系……”
“行,我知道。”
韩东掀开后备箱拿出行李后摆手。
吉普车渐远,他则机械站在原地,掏出手机卡,弹指间丢进旁边的下水道。
他懂谭昭和的意思,事实上就算他不说,韩东也知道该怎么做。
这样是为了防止有人通过电话号码,查到家属……
因为或许可以换个号码进行操作,但事儿就是这样,操作越多,漏洞出现的概率越大。一次漏洞,赶巧了,任何人都承担不起后果跟打击。
至于借口,韩东缺了去想的力气。
傅立康说会给他父亲一个答复,他父亲会给夏梦一个答复。
已经决定,就不该再有任何的徘徊和彷徨。只是,心里始终压着一块石头,难以挪开。
车身摩擦风声的呼啸动静由远而近,偏僻的街道,拐弯出现的金杯车十分明显。
韩东举手打了个丨警丨察内部通用的手势,车子在他面前嘎吱停稳。
除了开车的司机,车里还有其它三个人。
每一个都不像是丨警丨察,也根本没有丨警丨察的任何气质。纹身,耳钉,怪异的头型。相貌或邪气外漏,或尖嘴猴腮。
看了一眼,韩东就知道这几位特殊的缉毒丨警丨察是做什么的,因为他以前也从事过相关工作。
海城市。
治安和丨毒丨品问题响彻国际,臭名昭著的一座城市。其跟m国的坦博尔市,e境的赫城具有同等的地位。
这座六县一区,古来有之的城市。因为地理位置紧邻边境,加之自身地形奇特,似乎注定了眼下这种混乱局面。
与其说是国内城市,不如说是一座根本不服国内管的城市。
六十年前回归,也就近二十年,境内法律才跟国内的法律完成同步。因此,据不完全统计,海城境内至少一半以上的民众,还保留着原有的思想。法律意识淡薄,民风彪悍狠毒。
在国内,提到海城人这个概念,近乎潜移默化在所有国人心中。城市犯罪率居高不下,贩毒吸丨毒丨者的天堂……其本土居民,接近肆无忌惮。
几年之前,国内就曾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为改善海城的整体环境做出过很大努力。可是,一直以来,皆难以撼动分毫。
派遣过来的官员或随波逐流,或引咎辞职,或千方百计挖空心思调往别处……更甚者,失踪!
金杯车从上京出发,沿途行驶已经整整三十个小时。
天气愈见寒冷,积雪从无到有,过往车辆由多变少。
韩东一个人坐在车子里的最后一排,在离开上京市三个小时之时,他就陷入了睡眠。始终,半睡半醒,梦境缠身。
他来过海城,仅仅一次。
短短一两周的行程,碰到过聚众斗殴,碰到过杀人,碰到过柴桑克被人暗杀,也碰到过黑警跟柴桑克一块喝酒,点头哈腰……
他就是在海城境内,帮柴桑克挡过一枪,彻底取得对方信任。
闭着眼睛,一些早就忘却的记忆电影画面般在大脑中流转闪烁。
路灯下,无人的街道,将近两百人聚集。
不是电影中装装场面,走走过场,是玩真的。
事件发生在他所居酒店的下方,他在窗后目睹了鲜血将冰霜染红的场景。
那场事件中死亡人数他粗略估计至少二十人,新闻上看到的死亡人数是一个人。关系到海城,新闻连个泡都没冒,就被娱乐明星的新闻完全盖过热度。
开车的司机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也就是韩东第一眼注意到的那个尖嘴猴腮男子,全名是侯杰。
他从韩东上车,就一直在打量对方,想打招呼。怎奈这人上车后不是发呆,就是睡觉,话题都没办法扯。
侯杰等人接到的消息是有人要同行,至于什么人没说,上头的意思是可以完全信任。并且,别让人受了委屈,要以他为主……
非刚出社会的生瓜蛋子。
侯杰很容易就能联想到什么,这位看似年轻的小伙子,是车上真正的大爷,而且肯定不是禁毒局的人。
不过,这么年轻,去海城能干嘛……
瞄了一眼又睡着的韩东,侯杰踢了脚副驾驶上坐着的光头,头顶密布纹身的胖子。
杨彪正眯眼睡觉,斜了一眼:“干嘛!”
“下去买点软的吃,这一路尽他妈吃饼干,嘴巴都吃黄了!”
说着,停车转身:“诶,兄弟,兄弟!”
小声喊了几句,侯杰看韩东睁开眼睛,笑着道:“前面有服务区,你要吃点啥,我让人去买。”
正儿八经的笑容,眼睛一眯,鼻头一缩。一股子猥琐气息迎面而来。
韩东晃了晃僵硬的颈部,看了杨彪一眼:“他去买?”
“乍了。”
“我去吧。”
不等答复,韩东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杨彪咧嘴,满口的大黄牙:“猴子,这小子啥意思。怎么着,买个饭都不放心我。”
侯杰直乐:“急个卵子,人估计是怕你这光头太亮。没瞧出来,比咱哥几个还小心。关键,人也够仗义,素不相识,还能替咱们着想……”
一个简单的举止,侯杰能看出来太多东西。
做这一行,任务开始之前,身份最好是滴水不漏,确保万无一失。所以,这么远的距离,几人连飞机都没乘。虽说出现危险的概率微乎其微,但那年轻人明显是这点概率都考虑到了。
韩东自是听不到这些议论,刚下车,被风一吹,就激灵打了个冷颤。不敢多呆,合紧拉链,躬身小跑去服务区。
他知道过了这个服务区,再有一个小时,应该就能看到海城收费站。
服务区内,没几辆长途班车,餐饮方面也极为简陋,多半是二十几块一盒的套餐。大米不白,肉类黑乎乎的,蔬菜蔫了吧唧。
再饿,见到这些食欲也没了几分。
索性的,韩东在旁边超市买了个水壶,装满开水,又顺便搬了一箱桶面。
刚出来,身上带着空调热气还不明显。这么一耽搁,短短不到一分钟的路程,韩东觉得整个人都有点麻木。
他穿的很薄,一件衬衫跟一个外套。而附近温度,应该接近零下三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