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那年以后，父亲的榨油变得越来越多，但我熟知的战友只有两个，一个叫杨凡，另一个叫朱胜利。这两个人跟父亲的关系也最好。

杨凡是回民，人称杨蝎子。一听这个名字就有点瘆的慌，很江湖味。如果你只看他的外表，绝对不会把他跟杨蝎子对上号。他个头1.72米的样子，皮肤白皙，眼睛很小，给人的感觉好像眯缝着看人一样，高鼻梁，薄嘴唇，说话柔声细语，完全不像当过兵的人。但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平时稳重安静只是表象，一旦触碰他的底线，他就会像蝎子一样，狠狠的用尾部的毒针刺向你，而且绝对称得上狠毒。那次铁蛋跟父亲一起去见战友有幸见到了他真实的一面，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朱胜利相对杨蝎子就显得很普通，长相普普通通，言谈举止也不夸张，在一众战友里面并不起眼，但席间很多人给他敬酒，叫他朱哥。后来父亲才告诉我，朱胜利家里比较有背景，几年之后他果然当上了本市的法院院长。

大家都知道，回民是一个比较有性格的民族，在我知道的所有跟回民有关的故事中几乎都跟几个词语有关，团结，勇猛，个性，禁忌。众所周知，回民不吃猪肉，这跟宗教信仰有关吗，铁蛋并不是很清楚。就我所接触的回民来讲，大多数都信奉这样的条例，极少数已经被严重汉化的排除在外。

如果不是亲自接触，我绝对不知道真正的回民对吃猪肉是怎样一种态度。

那次父亲和战友在一起吃饭的地方并不是清真风格，而是一个比较普通的大酒店。据父亲说，来之前，杨蝎子特意去商店买了一把切菜刀，问他干嘛，他说，送给厨师，大家都以为他开玩笑。

到了饭店之后，他特意去后厨叮嘱厨师，他是回民，不能吃那种肉，炒菜的作料不能有，食用油也不用那种腥油，说完从腰里摸出一把刀。厨师吓得一个趔趄，杨蝎子笑笑说，切菜用这把刀吧，别用以前的刀，沾过那种肉。

叮嘱完回到席上，跟大家把酒言欢，但杨蝎子不喝酒，这个大家是知道的，他就以茶代酒。

酒过三巡，铁蛋父亲站起来，“有些兄弟几年不见，今天叫在一起聊聊。大家都混得不错，只有兄弟我还待在那个山沟沟里，和大家没法比，还仰仗大家以后多帮衬帮衬。”说罢具备一饮而尽。大家也都高声应承着把酒喝下去，只有杨蝎子和朱胜利没有随声附和，只是笑笑，也把杯子举起，一饮而尽。

就在大家高谈阔论的时候，服务员上了一盆浓汤。当天的问题，就出在这碗浓汤里。

“来，我听说这家的汤不错，尝尝。”有人推荐。

说着大家纷纷拿汤匙舀起来细细品味，“嗯~味道果然不错啊，”

铁蛋也学大人的样子舀了一汤匙，送到嘴里，果然很鲜美，我正要模仿刚才的叔叔夸奖一下这汤。杨蝎子皱着眉头，把嘴里的汤吐了出来，“有腥味”

他的意思是有猪肉的味道，旁边一个人说“不是嘱咐过了吗，不会的。”

“我去看看。”说罢杨蝎子站起身朝厨房走去。父亲也起身跟了过去。

“你这汤有问题，有腥味。”杨蝎子对厨师说。

“不可能啊，我按照你的嘱咐做的啊，一点猪肉都没放。”厨师也连忙辩解。

“你用的哪个锅炖的汤”

“那个，”厨师指指旁边的一口锅。

杨蝎子拿起锅左看右看，又用鼻子仔细的闻了一边。“你这锅之前做的什么菜。”

“做的…………”厨师突然想起来，之前多的菜是大杂烩，有猪肉！他不敢回答了。

“你有没有刷锅。”杨蝎子的意思是做完上一个菜之后有没有刷锅，如果没有的话，后面浓汤里面就有前面菜的味道。

“我刷了”厨师还想抵赖。

“刷你妈比，老子是回民，我没跟你讲！”

这时候房间里我们听到有人吵闹的声音，但没有想到是杨蝎子。

“你嘴巴放干净点，我做的那道汤一点腥味没有，别乱逼逼。”

这个厨师显然以为对方喝醉了酒在胡搅蛮缠。

“我草你妈。”杨蝎子破口大骂。

“我草，你妈”对方也不是善茬，听说厨师也有自己的江湖，算是半个道上人。注意这句话，虽然他这四个字和杨蝎子的四个字完全一样，但是，他的重音落在“你”这个字上。

啪！杨蝎子抬手就扇了厨师一个巴掌。厨师反应过来，捞一一把铁勺就朝杨蝎子头上砸。前面铁蛋说过，铁蛋父亲平时看着挺理智挺聪明的一个人，但发起疯来，也是一个浑不吝，更要命的是他喝了酒更疯。

看着自己战友被攻击，父亲抄起刚才杨蝎子闻过的锅，对准了厨师的脸一下子砸了过去，只一下，厨师就被砸倒在地，其他厨师见状冲上来帮忙。这时在包房的我们才觉得不对劲，大家都冲进厨房。朱胜利撕住一个厨师的头发，死命的往灶台上嗑，另外一个厨师被打的蜷缩在地上，他的头上都是白菜叶子。就连帮厨的也被打的睁不开眼了。而被开始的那个厨师，已经被杨蝎子和铁蛋父亲，踹的几乎没了反应。杨蝎子的皮鞋上都是血，想擦了鲜红的鞋油。喝了酒的大家都疯了。有一个人没有喝酒，但他更疯。

很快厨师求饶了，刚打过一场胜仗的几个战友都停了手。只有杨蝎子，黑着脸，拖起躺在地上的没了反应的那个厨师的一只手，放在灶台上。大家都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本来有个叔叔一直拉着我不让我看，这会儿我也挣脱了，站在门口看。接下来，我见到了让我毕生难忘的一幕。

杨蝎子拿起身旁刚买的刀。手起刀落，一阵杀猪一样的嚎叫响起，响声过后，我看到一截小指掉在地上。小指上有块骨头碎片滋了出来，狰狞的有点吓人。那个人的整只手都被鲜血染红了。杨蝎子没有说话，离开了厨房，离开的时候，他的脚踩着厨师的脸，那张肥大的脸上有个鲜红的鞋印，让人看了触目惊心，像是猪肉上面的免检标签一样。

轻描淡写的剁下别人的手指，足以证明杨蝎子这个人有多狠，但绝不要以为杨蝎子只是个一般的狠角色。三年后已经混成我市数一数二的黑社会大哥的杨蝎子，在一次朋友聚会时不慎说漏了嘴。

“那年我和老四打的那个厨师你们还记得么，那是我在道上混打的第一架。那小子是乌牛的弟弟。”乌牛是以前在市中心混的一个颇有点名气的混子，我对他不怎么了解，只知道他做货运的生意，杨蝎子最开始也是货运发家，一山不容二虎，两个人算是宿敌。后来，乌牛被人砍死，横尸街头，杨蝎子才垄断了本市的货运。乌牛横尸街头案至今没有破案，不过像这样的案子，也不会有人再问津。

被杨蝎子搂着的铁蛋爹，笑盈盈坐着，后背靠在椅子上。我至今仍然不知道铁蛋父亲事先是否知道这件事。按照杨蝎子后来的说法，那次酒店打人很可能是有预谋的，也就是说，浓汤里喝出腥味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杨蝎子想打人，那么，无论如何，他总能找到打人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