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索取进贡,国库还能避免损失。但丝绸的本钱相较于卖价,利润十倍甚至二三十倍,纵然每年进贡朝廷数万匹上等丝绸,但本钱充其量不过十万余万寸银,加上几千银的桑蚕税,绸商依然获取最多的利润。”
绸商每年向朝廷无常进贡丝绸是各国历来的定制,存在有数百年,而各国朝廷则赋予封禅的权贵以生产丝绸的特权,换取贵族的忠诚,这种制度早期没有问题,因为政权建立的初期人心思定,兵权都集中于朝廷,地方势力并不明显。
然随着时间推移资本的积累,政局的动荡,以及外部政治因素的干涉,地方权贵积攒资本之后,野心和权力欲愈发膨胀,最后形成财阀,进而有财阀演变成地方割据甚至军阀。
而放权容易收权难,在生产力落后技术低下的农耕时期,收回权利非是一朝一夕的事。一项特权的收回轻则耗费一代君王的毕生心血,重则引发叛乱。
咸国盐、糖、丝绸、茶四大业均在私人手中,收归朝廷既不现实,也不具可操作性,为此只能增加进贡。
进贡的丝绸部分被用于销售换取金银补充国库用于日常开销,部分用于赏赐。咸王默认废黜赏田制度后,实物的赏赐作为重要手段,但凡逢年过节和战争获胜,少则一两千匹丝绸,多则几千匹丝绸的赏赐是家常便饭。
尤其是最近十二年间军事压力减轻,经济全面铺开,种桑养蚕规模日渐增大,加之商税修订之后,大宗交易皆以票据为凭证,查获大量瞒报产量和走私交易,由此每年进贡国库的丝绸,由二十年前的入不敷出每年几千匹,陡增翻了十倍不止。
此外王宫的开销,外交事宜的支出,向晋国进贡的丝绸,都来自地方绸商的无偿进贡。也只有通过地方无偿进贡丝绸削弱绸商。而越增加进贡,绸商反抗意志越坚定,逐渐将局面逼入死胡同。
加之北海、动员、岁当、江东四郡地方贵族势力强盛,未遭黑巾清洗,土地新政的推行严重伤害了地方权力的利益,要他们交出金饭碗,根本不太现实。
由此既无法让他们交出丝绸产业,又不能得罪他们,更不能强行征税逼他们造反,现在的局面就是死胡同。得罪不得,还得宠着。
如果说盐枭能涉足化工供应链,糖商能开银行,丝绸商转行纺织业,接受官府管制应该顺理成章。但归根到底,当下是人治的天下,咸王、卤侯、轩亭与永兴互为血亲,共同利益面前不存在绝对矛盾。
而绸商与朝廷既没有血缘关系,还存有利益冲突,同时百里燕也不可能将纺织行业大规模割让给手中有兵,而资本和土地都不受控制的地方财阀。
退一步说,瑞田的纺织是继铁器、军火、民用品外,最赚钱的商品,是国库重要税收来源,私有化的结果只能是让国库失血。
太子为绸商鸣不平,既是绸商依附太子向权利伸手,也是现实处境的真实写照,当资本面临风险时,必然寻找资金避风险的场所,而当下最安全的资本避风港,莫过于将金钱压在一场永远不会输掉的赌局上。
很显然,太子就是这个赌局上永远不会输的赢家,只要没有意外,太子将顺利接替王位登基,绸商们也就赢了。
“故臣以为,进贡制度虽有不公,但绸商免缴税赋的特权令国库每年流失巨额税赋,因此问题的症结仍在绸商,如若绸商按实缴税,接受朝廷管辖,进贡也可改为朝廷以较低的价格向绸商统一采买,而朝廷采买的部分则可免税。
如此即可保证国库税收,同时也能给绸商每年带来恒定的利润。”
“永兴侯所言甚合寡人心意呀,进贡制是要改改了,但绸商们不交税的规矩也要改改,太子以为呢。”
“儿臣以为祖宗定下的规矩,还是谨慎为好。绸商能按实缴税固然是好,但缴税过甚,也会适得其反。”
太子态度暧昧,百里燕感觉碰了软钉子,他很清楚传统盐枭的势力太大,且盐枭内部已经出现松动,太子有另起炉灶,重新扶植其他财阀的打算,或许也是西寰在背后出谋划策。
因牵扯绸商、盐枭,事关咸王家务事,高勋、诺一言、卢皋、赵逊四人都沉默不语。
少时片刻庆忝君米垣、中大夫谭乐二人相继进殿参见:
“臣米垣参见大王。”
“臣谭乐拜见大王。”
“嗯,二位免礼吧。”
“谢大王……”
待二人收起礼数,咸王问米垣:
“庆忝君的生意很是兴隆啊,寡人听永兴侯说,庆忝君想订购两艘万石商船,可有此事啊。”
“启禀大王,确有此事。但其他商贾与君侯都订购了万石商船,臣是后来者,能让大王如此关切,臣深感惶恐。”
米垣如其父米光柏一般圆滑,一脸的老道的邪气,印堂发白,眉毛稀疏,戾气很重。用刑侦犯罪学定义,此人非奸即盗,放在现代社会,就是个黑社会老大头目。
咸王问了无关紧要之事,随即看向谭乐:
“谭大夫,你也是为丝绸交易之事?”
“呃……是的,臣听说绸商们闹得很凶,都跑去了尹秧君府上,担心横生枝节,故而前来向大王献策。”
“哦,谭大夫也有良策?说来寡人听听。”
“诺。臣以为竞价之法对我咸国十分有利,如此无需再理会博源君索要份额,与蛮人竞价交易。但绸商们每匹丝绸的本钱要高得多,因此臣建议可将绸商们的丝绸与本钱更低的官织丝绸一起竞价,更为有利大局。”
“此议太子方才已向寡人提出,谭大夫来的真是及时呀。”
咸王冷言道,谭乐恬不知耻继续说:
“还是太子殿下深谋远虑,是臣自走聪明在此献丑了。”
“行了。”撇开谭乐,咸王又问米垣:“庆忝君,你也为此事向寡人请奏吗?”
“是的大王,臣以为只有此法,可令我咸国不至于血亏,总比被梁国逼死了强。”
“但眼下上等丝绸只有半数的份额可给寡人,庆忝君又准备让寡人如何分呢。”
米垣闻讯吃惊:
“什么啊,半数份额,怎会只有半数份额呢。”
这时太子说道:
“永兴侯已与博源君交涉,基本谈妥平分上等丝绸份额,籍此换取梁国对我咸国留足舍的支持。”
“这不是亏大了吗!”米垣口无遮拦,接着又说:“半数份额少说几十万银,留足舍缺损失也不过如此。永兴侯,你可想过绸商们的感想。那可是几十万寸银,更何况丝绸交易皆是黄金买卖,至少几万黄金就此打了水漂,日后何处再有。”
“本侯正是为避免最坏局面,才费九牛二虎之力,与博源君达成妥协。否则纵然赢得了金钱利益,输掉的将是士兵们的鲜血和来之不易的安宁。而今政治利益高于一切,本侯不能置我咸国最高利益于不顾,而刀口舔血冒险逐利。”
“那绸商们怎办,本君的丝绸怎办!”
米垣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尽显其无赖嘴脸。百里燕不动声色,从容说道:
“金雪狄人买走中原大量的丝绸,中原短时内必然丝绸稀缺,绸商们手中的丝绸仍然可以通过中原市场出手,而且将比以前卖的更好,根本没有实质的亏损,相反可能赚得更多。又何必非要挤在一起去赚金雪狄人的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