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彻不似咸军新一辈武官,不少经由讲武堂受过专业后勤学的培养,黄彻是个彻头彻尾的老粗,能想到这一层,几十年的阅历不是靠吃白饭长出来的。
战争真正的奥秘不在于前线的厮杀,而在于后勤的周转,十场战争少说半数败于后勤,三场败于官场,两成败于将帅、战卒等原因。
黑巾军由盛转衰的深层次原因,是其后勤内政的失败,最终导致军事的失败。
当然,后勤是个广义的定义,包裹行军扎营,敌情侦查,情报的分析,都是笼统可定义为后勤的一部分。
综合在将帅身上,往往容易与将帅的谋略划上等号,这其实并不是一码事。
将帅的智略,很大成份来自于后勤和经验,真正需要动用决策者智力的因素,本质上并不是太多。
上船不久,黄彻便在舱里开了赌局,还问百里燕要不要下注:
“副帅,不来几局玩玩吗。”
百里燕瞅着桌上的赌具,心里其实再想另一件事,这个黄彻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当着自己的面大肆赌博,换做是其他将帅,早晚籍此为借口砍了他的脑袋。
想到这里,他说道:
“黄将军,往后不打仗了,黄将军可有其他打算?”
“咱们都是粗人,什么生意来钱快干什么。当然,以前那些勾当自然是不能再干了。所以我听说咸国的买卖做的挺大,副帅握着永兴城的好货,要不副帅给条门路,咱发发财如何。”黄彻试探问道,眼神充斥着渴望。
“要发财没问题,只是本帅今日不得不提醒黄将军一句,天下太平之后,本帅不会执掌三军,故而黄将军若还在水军效力,其他统帅恐容不下黄将军嗜赌贪酒的毛病。因此黄将军日后若要谋退路,可去陔陵找本帅,本帅自会予你财路。”
“呵哈哈……那好啊,那就一言为定。”
黄彻本性并不坏,充其量有些浪荡和肆无忌惮,谁给他痛快,他给谁方便,谁不痛快他,就立马能翻脸。
可以预见,打下四郡之后,咸王定不会让百里燕再掌三军大权,黄彻等一干降将封官许愿若干年后,势必成为内朝需要解决的问题。
有百里燕保着,识相的降将多数能有善终,而不识相的,只有等着被杀被搬掉的下场。
黄彻显然是前者,但其手下的水军会很棘手,一旦激起不满情绪,散伙逃入江河为非作歹,势必成为巨大隐患。
水匪不同于陆地上的山贼,水军力量远不及步军人数,所需管辖的水域复杂而庞大,水匪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藏起来,很难将其全部禁绝,对来往大宗贸易商船构成重大威胁,不利漕运发展。
从长远计,让黄彻父子上岸找个营生是最好的结果。或是干脆让其带着人和船,专跑咸国至思水江的生意,以促进当地的商品流通。
碧清河入口距离江泉五十余里,顺水行船不需半天,船队两日后抵叶丰大仓,守军挟粮投降,咸军就此顺利接管粮仓。
而与此同时,连续下了一月的大雨渐止,天气逐渐放晴。
从叶丰去往萱蒂用仍需两日,途中得斥候飞报,印天王前军赶赴太勤途中调转北上,大军本部正沿沐涛河北上。
接管萱蒂花费了些力气,守将被圣勋司杀害,圣勋司接管了粮仓军权,并在过去十数天内组织民力向西往佩城、林桃转运抢运走粮草十五万石。
此前得报佩城、林桃两地并无民力可用,也无大型舟船调动,因此百里燕并不担心两地能够调走粮草,而且没有天王的调令,守军断然也不敢出粮,但绝没想到两地圣勋司会出动民军杀了守将。
佩城、林桃、萱蒂三地地处后方,毫无兵力据守,能用的只有民夫充当的民军,民军平时种粮运输,战时守城保障治安,战斗力虽然奇差,但不妨碍他们运粮。
三地民军加起来也就近万人,利用独轮车十数天内转走萱蒂的粮草还是绰绰有余的。
因此咸军登陆萱蒂时,正撞上佩城、林桃两地的民军抢运粮草,照面之下没有不动手的道理,但圣勋司一贯以阴损毒辣出名,眼见粮草落入咸军手中,遂是不计后果放火烧粮。
“侯爷,这些王八蛋龟孙子跑得到快,末将追出十多里,一头扎进林子跑了,追也追不上!”蒋杰飞快说道。
“真该千刀万剐了他们!”百里燕咒骂道,看着烧起的熊熊大火,心里怒不可遏:“传令各营,先保未着火粮囤,着火的能救则救,不能救的全部放弃,人命要紧。另着田鹏加强外围警戒,严防他们杀回马枪。”
“诺!”
话音刚落,周空抓了粮官来到进前。见来人,百里燕问道周空:
“他是何人!”
“是林桃积粟郎,圣勋司杀了萱蒂守将之后,林桃、佩城的积粟郎接管了粮草进出,萱蒂有多少粮,他们最清楚。”
百里燕目光转向来人,肥头大耳红光满面,即便是高血压,多半也是营养太好吃出来的毛病。
积粟郎是县和主城一级负责粮草征收转运的粮官,战争时期下与军队军需令、粮秣官对口,和平时期与上级粮造令对口,职权虽然不大,但掐着全国全军的命脉,油水极多。
因此积粟郎一职,是粮草征收环节极易出现贪墨腐败的职务,毫不夸张地说,此官十官九贪。
黑巾军体制下,圣勋司主管政治宣传,监管内政,粮草的征收自然落入圣勋司的腰包,丝毫不用怀疑眼前这位积粟郎,与圣勋司早就是同穿一条裤子,狼狈为奸。
沉默了片刻,收敛起怒色,百里燕问道:
“你是林桃的积粟郎?”
“是是是,在下正是,还请将军饶小人一命,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问你,谁人出的注意,前来杀害守将抢粮的?”
“是佩城圣勋司的正使,听说萱蒂守将要反,遂是前来林桃借人,然后夺粮。”
“就没有收到其他人指使吗?”
“没有。”
“那佩城圣勋司正使姓甚名谁,怎有如此大胆!”
“小人只知此人叫赵宁,今年已有六十多岁,不过赵宁说话与将军您挺像,似乎也是咸国人。”
“嘶……也是咸国人!”
“许是的吧。”
没有上级命令,而私自攻打粮仓属大罪,但非常时期,以非常手断强力处置这无可厚非。
佩城、林桃的民力有限,擅自出兵杀害守将,除了需要果断的决策,还要冒着违反禁令掉脑袋的风险。
百里燕此前怀疑这背后有高人指点,如今得到这个消息,着实出人意料。
思索片刻,又问积粟郎:
“我问你,萱蒂仓有粮草几何?”
“四百二十多万石,已经运走十五万石,都在佩城。”
“那赵宁可有派人联络援兵?”
“小人只是林桃的小官儿,哪里知道佩城圣勋司的事情。”
“运粮的除了民军,还有别处兵马吗?”
“没了,只有民军和征集来的百姓。”
“佩城、林桃城内现在是何情况,有人言降吗?”
“有,不过圣勋司压着,没人敢明说。再就是现在各地都加强了管束,讹传谣言者杀无赦。”
“哼!杀无赦,除了欺负老人孩子,还能干些什么。来人,暂且押下去!”
左右上前将积粟郎押走,周空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