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广信公府来人,令大人即刻前往公府议事。”
“议事?”
百里燕转念想到是否是姜闵长子姜乾从徐国赶回来了。
去年姜乾因去办事,与其失之交臂不曾认识,不曾想姜乾这一去便是一年,此时回来定是已经将事办妥。
脱下锁子甲,与司空南返回广信,正如百里燕所料,姜乾果然回从徐国回到了广信。
“魏先生也来了,过来坐。”
“魏贤见过主公。”
百里燕行了一礼,余光扫了眼右侧四张目生面孔,其中披坚执锐,与姜闵、姜蓉颇有神似的俊男子应该便是姜乾,其他三中年人一概不认识,其中两个披坚执锐许是公府家将,另一个年纪稍大,一席灰袍直裾,应是幕僚。
此前曾听陈韵风提起,公子姜乾随行有三人,最为依仗者幕僚罗松亭,家将宋平与胡陌。罗松亭应该就是灰袍直裾中年男子,另外二人是其他二人。
待他坐下,姜闵介绍说道:
“魏先生来广信不到一年,还不认得乾儿。”话音落下,姜闵转向姜乾:“乾儿,这位便是当年江东之战立下奇功,又歼灭马贼霍行,火烧蝗虫的魏贤魏先生。”
姜乾等人投来目光,打量着百里燕,许是陈韵风、姜闵此前已经说过什么,姜乾很是客气:
“姜乾见过魏公子。”
姜乾许是不情愿称呼“先生”,见百里燕一脸书生气,勉强称呼了一声公子。百里燕立身行了一礼道:
“魏贤拜见公子。”
“魏公子之名本公子早有耳闻,又听父亲与陈先生说起魏公子大才,还望魏公子多多指教。”
“公子言重了,在下岂敢。”
百里燕只当是姜乾说的客套话,绝不会认为姜乾当真会不耻下问,耳朵听过也就罢了。
姜乾一行多人前往徐国之事,姜闵此前从未提起,陈韵风也没透半点口风,时至今日依然什么也没说,也许在自己来之前他们已经私下说过。
姜闵拿出一封陔陵发来的公函递给百里燕(既魏贤)阅览,内容很简单,要广信出粮赈灾。
“赈灾?”百里燕诧异。
“是啊,春耕在即,而去年蝗灾受损者十之八九,倘若不能在春耕之前稳住民情,势必造成时局不安。但乾儿一路赶回,沿途所见已有蝗虫再起之象。此番陔陵捐粮,孤甚感为难,特请诸位前来磋商此事。”
但凡有封爵者,平时所得几乎无需纳税,但并非没有后顾之忧,每逢国家大难,税收征无可征情况之下,中央集权可强制向封爵者摊派。
如当年大旱,广信公“被”捐了三十万石粮食,以及无数的金银财宝,几乎掏空大半内府积存的积蓄。
这几年刚刚喘口气,又要摊派,就是地主家也没隔夜的余粮,更何况广信公等着造反,隔三差五的来掏腰包,早晚要被陔陵那边掏空。
倘若不给,落了口实给陔陵,给,就得掏空自己,着实是进退两难。
此时陈韵风、姜乾、姜蓉及在座众人目光都落在百里燕身上,多半是此前已有共识,拿定了主意,想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百里燕思酿片刻说道:
“启禀主公,在下以为此粮该借。”
“该借,这是为何。”陈韵风大出所料问道,只以为魏贤应该也提议拒绝。
“陈兄,倘若咸西、丘南两郡民变,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揭竿而起,来势定将比当年旱灾之民变更加汹涌,北海郡、都郡将首当其冲,敢问陈兄,届时广信面对汹涌义军,该当如何。”
“咸王定要遣大军镇压,更何况晋军驻扎江东,水师遍布北海,随时可登陆击退乱民。”陈韵风道,其他人默不作声看着。
“话是如此,但倘若晋军隔岸观火,咸军又无粮,广信城又靠谁人兵马自保。”
“但即便认捐,也难保米粮不被陔陵克扣私吞,乱民仍将揭竿而起,到时陔陵仍然见死不救,与不捐粮又有何异。”
“陈兄此言差矣。不捐粮,陔陵铁定不会来救,捐粮再不来救,主公可自谋出路。”
陈韵风闻讯一怔,忙是又问:
“如何个自谋出路,莫非将大事提前?决不可。”
“非也。倘若捐粮后陔陵仍见死不救,广信又有何由再受咸王约束,难不成拥兵守土还能有错。”
“嘶……”
姜闵心头一亮,正细想之时,紧挨姜乾的罗松亭立身而起说道:
“主公,魏公子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只是乱民何时起事,尚未可知,情势是否危及也亦未可知,倘若乱民折腾三五日便偃旗息鼓,主公捐粮便是白白给咸王做了嫁衣。
倘若乱民在秋后起事,东原、岁当、江东三郡仍有两季粮食可征,更何况咸王也可向晋国买粮,主公捐出粮草,与拱手白送有何异同,甚至还令咸王摸出广信深浅,这于主公有何好处。”
罗松亭所言,百里燕此前倒也没想到。乱事将起这是广信公府上下的共识,只有咸王身边的那圈猪才会异想天开的以为天下成平寥无战事。
倘若民变的基础力量不足,不足以掀起浩大战事,反而容易被咸军平定,广信城捐出几十万粮食反而什么好处都得不到,还被咸王摸透广信的深浅。
若是民变发生在秋后,去年受灾较轻的都郡、东原郡,还有没有受灾的岁当、江东郡,依然有两季稻米可以征用,平定民变的概率极高,没人能保证民变一定会席卷全国,更何况晋国并非就会见死不救。
甚至长孙国还会背后捅一刀乱军,三国联手剿灭乱民不是没有可能。
但认捐和不捐政治上完全处于两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倘若不捐,政治上将极为被动。
正如罗松亭所言,民变的声势和激化矛盾的时间难以确定,民变倘若早早被平定,不捐粮反而容易落把柄给咸王,甚至不惜以军力逼迫广信公削藩。
倘若认捐,民变被正压也就罢了,就当是做慈善,还能让陔陵那边放心。
倘若大规模农民起义,攻破北海郡,兵临广信城下,陔陵还见死不救。到时候扩军备战佣兵自重便是顺理成章,即便平定了乱民,手中几万兵马是真的吧,咸王还有什么脸面要求广信解除武装,强行削去兵权,最后反而再度引发大规模民变和广信公叛乱。
因此认捐粮草将获得内外政治上的主动权,而不捐,将极为被动,等于提前告诉陔陵,广信城见死不救,逼迫陔陵也见死不救。届时民变一起,广信贸然扩军,倘若民变被镇压,咸军、晋军反手就可能以不臣之心平灭广信,这才是最危险的。
但罗松亭担心的倒也不无道理。
谁手里的资源不是血汗劳作得来的果实,又不是几百几千石粮食也就算了,开口就要征用几十万石,就算广信再富裕,再抽几十万石粮食,也得把老底抽空。
万一民变声势浩大,陔陵再见死不救,广信连扩军养兵的资本都没有,何谈自保。想到这里,百里燕也知道捐与不捐都进退两难,两个计划有得有失,想要兼顾两者几乎不可能。
他没有反驳,罗松亭继续刚才的话接下去说:
“主公,捐粮之事当就此回复咸王,至多拿出一两万石粮草打发便可。至于咸王如何作想,那就随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