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是益草堂郎中,老伯请起来说话。”
老者转过身来,塞过一百文钱,抱住百里燕大腿,死活也是不撒手,又继续哭嚎着说道:
“魏郎中,救救我那苦命的儿吧,救救他吧。”
“老伯,究竟何事要如此痛哭,莫不是患了恶疾。”
“我儿只因打碎了大王献给晋王的宝瓶,被窑场的工监打断了双腿。”老者边哭边道,甚是凄凉。
老者本名刘灶,是城外御用司窑场的窑匠,刘灶老伴因五年前死于窑场坍塌事故遇难,如今只剩下独子刘川相依为命。
御用司专职负责制作王家用器,城外官窑是御用司名下一处官办窑场,专司御用陶烧制器、瓷器,咸国因盛产陶土、高岭土,陶器、瓷器产量极大,是出口的主力商品。
当下陶瓷技艺算不上十分成熟和发达,技术被掌握在王家与权贵阶层手中,制约了陶瓷的生产发展,加之勘探技术的不成熟,瓷器所需的高岭土多来自于偶然发现,瓷器的生产受很大影响,产量不是很大,价钱相对于普通阶层而言十分的精贵。
因安泰侯姬通取道陔陵前往晋国,咸王兴血来潮的打算进贡一批咸国上等瓷器给晋王把玩,今日清晨开窑,刘灶的独子刘川不慎打翻了一对瓷瓶。
论说打碎了两个瓷瓶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实则不然。
这对瓷瓶的胎薄极薄,是时下所能烧制的最薄陶瓷,瓷胎如此之薄,成型率当然非常低,一炉共计烧制了五百只,一共也就成型一对,这一对还给打碎了,窑场工监盛怒之下打断了刘川双腿。
官窑的背后是御用司,得罪了御用司,当然没人敢于出面给刘川接骨。刘灶这才跑遍全城,求到了百里燕这里。
“老伯,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谢魏郎中,我在这里给你磕头了。”
刘灶啪啪两个响头,磕的石板闷声直响,百里燕将他扶起,与萧儿说道:
“萧儿,去后院库房取四十斤石膏驮在马上。我去刘家出诊,兴许晚上才能回来。”
“嗯,我这便去。”
百里燕应刘灶出诊,倒非是为了区区出诊费,是他也看不惯御用司那些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御用司眼下被王太后把持,主管御用司的是太监黄门令郭蟠,郭蟠年不过四十,深受王太后信任,御用司本就归属王室内府,郭蟠接手之后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甚至在广信城接壤的鼎炀城辖地还有隐田,王太后虽然是内宫,但手已经伸到了广信公的地盘上。
鼎炀侯张隽是咸王姜亥的表妹夫,与王太后娘家又沾亲带故,当年将鼎炀侯封禅在广信城附近,意图不言自明。如今把郭蟠这条恶狗养在鼎炀侯封地之内,意在关键时刻放出郭蟠去咬广信公。
收拾齐全,百里燕牵着驮马赶去城西刘灶家。
在百里燕、赵逊离开广信公府的半个时辰后,大司农莫安正坐车离开广信公府。
在走前往内院游廊中,广信公姜闵与那一直不曾说话的男子道:
“陈先生,魏贤此人先生以为如何呀。”
“早闻当年江东之战,此子屡获奇功,只因鼎炀侯嫉贤妒能,险些丧命疆场。如今开个医馆谋生,倒也难说其胸怀大志。但越是此种懂得将自己埋藏起来的人,主公更该加以笼络重用。”陈姓男子道。
“哦,这是为何?”
“所谓明哲保身之道,也不过如此。倘若魏贤不依附赵逊,以西寰、鼎炀侯之流,岂能容他逃往他国,更何况魏贤是个岐人,他若返回歧国效力,晋国怕是难有作为。”
“那以陈先生之见,魏贤所谏‘以商代政’之策如何。”
“魏贤今虽弱冠,眼界却在众人之上,不失为治国平天下之良才。其‘以商代政’之道意在聚天下之财富,为主公所用,主公只需扼守商渠之地,挟领北海之地,以财税相抗衡,陔陵即便有心,亦无可奈何。
待到太子继位,晋国得寸进尺,届时再联兵志国,共逐晋国,大势可成。只是……”
陈姓男子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姜闵不禁疑惑问道:
“只是何事,陈先生但说无妨。”
“太子年不过十三,咸王正值壮年,主公大计意在徐图之,若按魏贤之策,‘以商代政’乃速成之法,主公三五年内必成大势。届时姜亥外有晋国依仗,内有外戚辅佐,而主公锋芒毕露,主公将如何打算。”
“嘶……”广信公脊背一凉:“陈先生是想说,前厅之时此子未得赵逊点拨,便已然窥破孤所谋之事。”
“想是如此。赵逊昨夜并未去见魏贤,想必魏贤不该知道咸王姜亥底细,若其不知,今日献上此计,可见此子心思何等细腻。只是此策过于锋芒,其定有后手留待来日施展。”
“这是为何?”
“这……在下也不知。”
陈姓男子摇了摇头,故作疑窦之色而不答。实则他心里非常清楚,广信公此人多疑,魏贤既然能当即窥破广信公所想,当然也要留下一手。
只是实在不明白,魏贤有何资本与广信公周旋,如此岂不引广信公猜忌。想到这里,陈姓男子接着说道:
“主公此事当早做决断,将魏贤纳入门下,不可被他人所用。”
“陈先生认为以商代政之策,非魏贤莫属。”
“想是如此。此策看似简单,做起来甚难,百里燕定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谋划。”
“也罢,待孤离开陔陵,再召见于他,将其带回广信便是。”
当天夜里,太子府西寰寝宫偏殿:
“广信公召见莫安正、赵逊、百里燕所议之事,可有查清。”
西寰问道,艳丽的妆容隐隐透着锐色,顾晨僵硬着表情说道:
“回殿下,广信公府戒备森严,仆役侍从皆是广信公随行班底,难以刺探究竟所议何事,怕只怕广信公有意延揽魏贤入仕。”
“你是说,赵逊倒向了广信公?”西寰脸色不快。
“怕是如此。传言赵逊当年任职西北边境,于广信公有救命之恩,赵逊与广信公勾结并非意料之外。倒是魏贤此子善于行险用谋,若是被广信公所用,今后恐生变故。”
“变故!”西寰冷冷一声:“广信公贼心已久,他若反叛,人人得以诛之。正好籍此良机一举荡平咸国腹地,从此驻兵咸国,岂非更好。”
“这……”顾晨欲言又止,担心冲撞了西寰的志气,话到一半又收回口中。
“这什么这,有话快说。”
“魏贤此人万不可小觑,不为所用定要除之而后快,万一在广信公荫庇之下宏图大展,到时悔之晚矣。”
“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广信公以区区两千护兵,与西北一干豪强乌合之众同流,能有何作为。与我晋国做对,纵使魏贤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奈我何。倒是广信公兵败之后,魏贤的小命攥在我等手中,要杀要刮是我等一句话之事。”
“那殿下的意思是?”
“严密监视,我会写信给父王,调北海水军巡防广信,姜闵若有异动,即刻除之。”
广信公麾下有私兵两千,即便加上其笼络的地方豪强,兵马不会超过万人,以区区万人乌合之众谋权篡位,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