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口气能咽得下么他李大相公欺人太甚你们说他是不是连朕死了都不放过啊”万历是越想越不甘心,怒至极点失声冷笑。
“李大相公好人啊他让朕停矿税,连上三疏,说自矿税繁兴,万民失业,搜刮指令密如牛毛,今日某矿得银若干,明日某官又加银若干,上下相争唯利是图。说的朕都觉不好意思,真个是与民争利,害了百姓。所以朕不与他计较,哪怕他说根子在朕,是朕贪财,只要朕去了这贪欲,天下才无事。”
万历的声音听着很是悲呛,被臣子说有贪欲,与民争利,这心里能好受么。
贵妃轻抚丈夫后背,宽慰道:“那是皇爷宽宏大量,圣主明君,心胸广阔。”
“朕心胸可不广阔”
万历额头青筋暴起,紧握拳头,“朕不是不和他计较,而是朕没办法治他们朕不答理他,他又上疏,这次变本加厉,说朕若不听他的,江山社稷就要败坏。朕会亲叛亲离,朕的子民都会成为朕的敌人,纵使朕有黄金满箱,名珠满屋,也没有人为朕守。”
“危言耸听,盗世欺名之辈,陛下和他有什么好说的。”郑贵妃冷笑一声。
“朕不和他说,他却要和朕说一而再,再而三,他李三才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万历恨恨转身看向张诚,“你告诉贵妃,李三才的第三停罢矿税自陈疏上写的什么”
“皇爷奴婢”张诚犹豫着不知说还是不说。
万历气的一指他,骂道:“你这老奴,朕让你就说说给贵妃听着,好叫贵妃认清这人面目。”
张诚一吓,赶紧道:“李三才在第三疏中说皇上必须听他们的,要不然,就不配做皇上。”
“是也,那话怎么说来着,噢,对,民又君之主也”万历笑了起来,笑的很是阴冷,“他李大相公这是威胁朕呢”
“此辈党羽众多,摇旗呐喊,陛下不得不提防。”贵妃本不想干政,可想到这些年被东林那些人骂的不像样子,忍不住插了一句。
说完,略有所思,又道:“陛下,臣妾听说这李三才有本事,可兼济天下者,未必能独善其身。能干也能贪,持正也会混。”话音落下,看向张诚,“张公公以为本宫说的对不对”
张诚微一沉吟,贵妃无端端的问他可要了命,娘娘这份心机他吃不消啊。
抬头见皇爷也在盯着自己,不由硬着头皮道:“奴婢以为,这李三才擅结科道,别人多做少说,他则不做也要说,且要大说特说,单此一点,便不当为重臣。”
张诚的话让万历很有同感,“这种人,大奸似忠,大诈似直东林党都是这么一帮人,那个顾宪成不也如此么。不要以为朕整天呆在宫里什么都不知道,朕心明着呢那顾宪成讲学所至,仆从如云,县令馆谷供亿,非二百金不办。
哼,他这是讲学呢,还是讲排场,摆威风,让人称他为尊为宗呢一届布衣,跺跺脚朝廷都要晃一晃呢,朕容他们,他们却不容朕”
郑贵妃似刚想起来,说道:“陛下,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了,国泰从江南回来也对臣妾说,顾宪成讲习之余,往往讽议朝政,裁量人物,不是什么好人。对了,国泰还说了件事,当时臣妾听了可气着呢。”
“国泰说顾宪成和李三才交好,李三才常宴宪成,止蔬三四色,上山珍,上海味,上猴脑,上熊掌,挥霍有大略啊。”
“有大略”
万历身子微动,继而一道精光射在张诚脸上,冷冷吐出一句:“拿他下诏狱,朕要看看他大略在何处。”
张诚却不敢奉旨,扑通跪下道:“皇爷,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万历好不来气,贵妃亦有不悦。
“皇爷,李三才为重臣,又是东林魁首人物,若动厂卫,只怕外朝动荡。再者李三才盗取皇陵木一事,只南镇田尔耕奏报,是否属实尚须调查。若事情属实,自须问责。若不实,难免落人话柄。”张诚不敢将事情闹的太大,遂建议皇帝指派都察院调查此事。
万历知道张诚所说外朝震荡是何意,他清醒过来,知道直接拿李三才入诏狱不行,弄的不好,外朝很可能就此瘫痪。
有些颓丧的坐了下来,怒气一点点平复,终挥手吩咐张诚:“你去内阁和福清相公说,朕的意思,查他李三才。请福清相公给朕一个交待,若不然,朕只有自个查了。”
“老奴遵旨”
张诚松了口气,这样最好不过。
待张诚去内阁传谕,贵妃有些想不明白与丈夫道:“福清相公和李三才乃一党,叫他派人查,能有什么结果。”
“朕知道。”万历苦笑一声。
贵妃困惑:“陛下既知,何以还如此安排”
“朕要他李三才知难而退。”
万历摇了摇头,事实上,他根本不介意调查结果。
因为,他已经有了结果,只是,他需要一个借口而矣。
第五百三十七章 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田尔耕是怎么知道他的揭贴递上去一定会落在张诚手里呢。
这是良臣给把的脉。
他也没到处瞎打听,直接叫陈默去宫外张诚的私宅送礼,然后从张诚的掌家口中得知张公公今日当值。
于是,田尔耕在合适的时机将合适的贴子递到了合适的人手中。
揭贴肯定不能落在孙暹手里,这位孙公公和东林党关系不一般,王安就是这位名下。要是叫孙公公给拿到,良臣相信不但万历看不到这份揭贴,连带着田尔耕也要吃大挂落。
当然,这贴子也不能落在金忠手里,因为都知道金公公和东林不和,所以要是由金忠上递,不免有诬陷打击之嫌。
“中立”的张诚是不二人选。
作为无党派人士,张公公上递,那是公心本职所在,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宫里消息很快传出来了,皇帝大怒,责司礼秉笔张诚至内阁质问首辅叶向高,责令叶向高马上派员督查此事。
听说,皇帝发了大脾气,称福清相公要是不管,皇帝就要动诏狱。
在此情形下,叶向高不敢不从,当即指令都察院彻查此事。
不过都察院派出的几员御史在调查过一番后,却以察无实据上奏。
万历一气之下,派员再察。
这次派出的是御史刘光复。
刘光复亲自到通州李家老宅实地察看,又去大裕山寿宫堪探,最后上报皇帝,查明李三才盗取皇陵木二十二万根用于营建私宅。
奏本泄露后,举朝哗议。
“二十二万根巨木,这是要建紫禁城么”良臣莞尔而笑,“那刘光复真能瞎说。”
“非瞎说,有据,刘御史可是有真凭实据的。”李永贞一本正经。
良臣问道:“有什么据”
“公公真要知道,大可拆了李家宅子来看嘛。”李永贞笑了起来。
良臣也笑了。
刘光复是浙党,浙江又是东林的死对头,沈一贯在任时可是把东林整的不轻,如今得了机会,哪能不往死里整李三才呢。
二十二万根皇陵木肯定是夸张的不能再夸张了,据田尔耕手下探察,用于通州李家老宅的皇陵木最多不会超过十万根,并且这还是将那些小木头也算上的。
到了刘光复这倒好,小木都变大木,张口就是二十二根,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不过到底多少根,其实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