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我强打起精神从桌子上把胀胀的脑袋搬起来，拿出小镜子照了照，脸都睡肿了，像个发面馒头，想起晚上还要见，我心存一丝幻想：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副模样。赶紧扒拉开凌乱的堆满文件的办公桌，腾出地儿戴上隐形眼镜，又找出梳子理了理压扁了的秀发，瞬间精神许多。

林打电话说来单位接我，因为在大连这条主干道上打车，其难度绝对不比登上神七容易。这个林院长，刚认识的时候经常吹嘘自己有奔驰，却从来没见他开过。男人有时候比女人虚荣得多。

我跟林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下班后收拾利落，临走还没忘去穿衣镜前臭美一番：镜中的人儿黑发披肩，发尾稍稍带卷，简单中有几分活泼。一袭灰色长款羊绒大衣紧裹着身体，还是能看出来曲线的。

我满意地笑笑，想起去年夏天跟林一起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我穿着一条超短的被形象地称为齐B小短裙的衣服，带蕾丝的浅蓝色无袖上衣。林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眼睛避开我，说：“小王长得真像小孩子。这样的脸十年以后都不会老。”

这样想着就出了单位，傍晚还是有点冷，大连的春天每年都是扭扭捏捏地迟到。还好等了几分钟，就看到一辆TAXI停在我面前，林摇下车窗朝我招手。

坐定后，听到林说：“这件大衣很漂亮啊，以前没见你穿过。”

林每次见到我都会夸奖上一两句，有时候是夸衣服，有时候夸包包，有时候夸鞋子。不知道是职业习惯还是个人爱好，或者是社交中的例行恭维。

遗憾的是，他从来没有正面夸过我漂亮，或者可爱，或者有气质之类。

“咱们还去青泥洼桥的新玛特楼上吃日餐吧？”林每次都这样，好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但基本上每次都是他选地方，虽然我很想告诉他，我不喜欢吃日餐！

我不知道小日本的那些口味有什么好吃的，可是林老是乐此不疲，带着我吃了好几次。鉴于我是他雇佣的兼职员工，我忍了。

进了那个什么东京一条街的日式料理店，林点了一份披萨和两份定食。

我一直觉得林是那种很抠门的男人，每次一起吃饭都点菜点的刚刚够吃，让食欲旺盛的我都没有机会鸡头白脸地吃。有时候还带着什么优惠券、打折券。冲着这一点，我似乎有些明白林为什么40岁还没有结婚了。

我发现每次吃饭，似乎谈工作的时候不是很多，每次谈工作的中间，或者聊什么别的事情的时候，林突然就话锋一转，意味深长地跟我说：“好好珍惜陪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小伙子是个好男人。”

我不置可否。也许他说的是对的，可是他总是这样劝我，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他看出我喜欢他？或者我的眼睛出卖了我的暗恋？

那他这样说，是不是就意味着在拒绝我？可是为什么要三番五次约我单独出来吃饭？如果仅仅是工作，如果想避嫌，他大可以在QQ上讲，或者打电话，没必要约出来破费，还引起我男朋友的怀疑。

我歪着头，盯着他的眼睛说：“那你呢？一个人过得怎么样？你幸福吗？”

“幸福这个词很难说。”我总觉得他经常是故作深沉，刻意避开正面回答，或者对我有所隐瞒，包括那次培训完九型人格后，他跟我讨论起性格，我顺口问了一句：“林院长你是什么星座的？”

“天秤座。”

“真的吗？感觉不像哦。”

“星座跟性格并没有必然关系，性格大多数是受环境影响的。”我猜他应该是不想告诉我真实的星座。

而我问他星座的目的，也是想探寻他性格的蛛丝马迹。

在我看来，生活对于他来说很残酷，至少以世俗的眼光看来是如此。

40岁的男人，无妻无子，父亲绝症，母亲卧床，做个小老板，收入也一般。

带着几分爱恋，几分同情，我对这份兼职工作的上心甚至超过了本职工作。

多少个夜晚，我敖红了眼，一遍遍在网上不停地搜资料，写方案。

多少个中午，我放弃休息，饿着肚子去实地考察营销环境。

所以我也在想，他对我的这点好，可能仅仅是源于对我工作的认可，是单纯的老板对员工的欣赏。

我有些失望，心里问自己，这样付出到底值不值。

披萨刚刚端上来，我的手机响了：“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象飞翔在辽阔天空，就象穿行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我知道不是平打来的，因为我设置了分组铃声，平的来电铃声是席琳迪翁在今年春晚上唱的《泰坦尼克号》主题曲。

我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是张众打来的：他这个时候打电话干什么呀？看了看对面的林，我按了拒接。

张众一向是锲而不舍，没隔几秒钟又打过来了，我还是拒接。

短信跟过来了：“你现在在干嘛?今晚出来见一面好吗？我现在去接你。”

“为什么要见面呢？又没什么事。”我回了他。

林用那双迷死人不偿命的眼睛冲我微笑：“又是男朋友在催？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笑笑不置可否，但是脸有些红了。

“我想见你，带你去商场转转，喜欢什么你随便选，我送你。”张众的短信很快过来，我突然想起来那天中午一起吃饭，他说我穿衣打扮不太讲究，敢情是以为我家境不好，想用钱来打动我？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自己会买。”

“那你现在能不能出来？我特别想见你，只是见一面好吗？”

“我已经跟别人约好了。”

发完这句以后，手机再没动静了。我想象着张众看到这条短信，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也许恨得咬牙切齿吧。

我承认自己有点邪恶，但是我就是想让那些喜欢用钱砸死别人的男人清楚：不是所有女人都能用钱砸中的。我会是他砸不中的那个。

我自幼就是个要强的人，从来不喜欢以弱者的姿态示人。即便是现在，即便每天晚上回到住处，一个人对着毛毛熊拳打脚踢地发泄，抑郁得想骂人，身在异地孤立无援还要勾心斗角，一度让我很抓狂，可是在外人面前，我必须保持高傲的姿态。

这个张众，也许从一开始他找我搭讪，就是觉得我穿着太朴素，是缺钱的样子。

我跟林边吃边聊工作。

以前听说男人女人聊工作，聊到双方都不知所云，感情就差不多到火候了。

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跟林，两个人都分外清醒，哪怕彼此的眼睛都含情脉脉，工作还是照谈，该做数据做数据，该列计划列计划，思路清晰，目标明确。

所以有时候我在想：也许我自己，也从来都只想玩暧昧，给枯燥的生活找点寄托，对于林这样的大龄未婚男，40年都没有遇到一个看对眼的女人，我自己也不是什么超人，怎么能让他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