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桃的婚礼我去参加了，只是站在如罗如织的送礼人群里不太显眼。我看见光彩照人的左小桃站在还算般配的新郎旁边笑得如痴如醉。我看了一会转身要走时，一个人横在我面前吓了我一跳。

“你也来了，我没想到，”那美悄悄对我说：“心情怎么样？

我说：“好极了，看着别人百年好合的站在台上收钱真是羡慕。

那美拉住我说：“来了就上酒店坐会，保证没人发现你。

我摆摆手说：“算了，我只是来看一眼，没别的要求，你快进去吧，再见。”

第二天我辗转到另一座南方城市，这里以麻辣食品而闻名于世。我刚下火车便闻到一股辣椒的味道，想起那首辣妹子辣。

我找了间旅馆刚坐下，那美的电话便打过来。

“昨天婚礼上左小桃慌慌的跟我说她看见周道了，我说怎么可能，周道要三年以后才能出来，你可能看见一个长的和他很像的来宾而已，但左小桃不相信，仍然慌里慌外的要去人群里找，我一把拉住她说你干什么呢，这儿正举行婚礼呢别任性，后来左小桃虽然不去了但接下来的婚礼她好像失了魂似的，和新郎连个吻都没接。”那美在电话一端说。

我说：“幸亏我走得及时，不然还会出个乱子冲了喜气呢。”

“周道，”那美说：“你就一点都不在乎吗，真的全放下了吗？”

我不知道说什么，迟疑半天才说：“我在里面关了两年，劳动了两年，郁闷了两年，思考了两年，寂寞了两年，我要是说我放不开撂不下连我自己都不信。”

那美叹了口气，说：“怎么会这样，好好的一群人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说：“现在说什么都是扯淡，我还有事，以后再聊吧那美。”

挂上电话后，我心里一直盘桓着左小桃站在台上左顾右盼在人群里找我的样子，那个我曾经爱的牵筋扯骨的女孩如今已成了给别人举案齐眉的妻子。我捂着胸口强迫自己必须接受这个已经坚冷如铁的事实。

我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望向窗外辉煌的万家灯火。

街道一家音像店里传来一首歌：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后会怪我恨我或感动，想假如是最空虚的痛。

多年以后，当左小桃得知我会在她的婚礼上时，在她左顾右盼找我我却走掉时，在她为了找我和新郎连个吻都没接时，会怪我、恨我、还是感动落泪？

我一个人走在这座城市陌生的大街上，落进眼里的全是炫烂夺目的各种时尚色彩。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有很多面容清秀打扮入时的女孩，我感觉每个人都像一个人但每个人都不会是那个人。

走着走着天忽然变了，云像赌钱似的一下子聚拢起来，咔嚓一声雷后大雨哗啦啦由云层里浇下来。

我独自一人在一大堆五颜六色的雨伞里逆流而行，全身湿透之后有一种潮湿而温热的感觉。

一个撑一把花伞的女孩在走过我身旁时说：“你为什么不打伞呀？”

我突然泪流满面，止不住的泪水流出来混进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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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左小桃的认识充满着狗血。

半年前，我一个人拎个破包，只身来到这个如雷贯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城市里时，心里升腾起一股孤独的感觉。我站在北京站门口那高高的过街天桥上，感慨万千。什么念天地之悠悠、什么独怆然而涕下、什么古道西风瘦马、什么断肠人在天涯等等等等之类的念白，统统的夹着塞儿往我的大脑里钻。身边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给了我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我根本就开不了口，来把这些早已迫不及待的句子冲口而出。

我在栏杆旁傻站了半天，一个接一个的人走到我跟前，口中念念有词说：“发票发票，发票发票。”

我的慷慨激昂就这么着被这些贩卖假发票的人给做了人流。

我像个刚做完人流的孩儿他妈似的，最后在心里整出一句：“北京啊，爷爷来了，怎么着吧你！”

令我现在想起来仍感到汗颜的是，我当时说这话时声音小的跟说午夜悄悄话怕惊扰了邻人幽梦似的。

当时桥上人来人往桥下车水马龙，嘈杂声隔二里地都能听见。这句豪言壮语撞见了我这个蹩脚蹩到姥姥家的演员，一身的狮虎之气立刻变成牛羊之声，软的能掐出水来。

虽然声音别人没听到，但我说这句话时的确是声情并茂。现在声音哑了，但情却在，而且还逼真的很。天桥另一端的肯德基快餐店高大透明的落地窗后面，那个手抓一只鸡腿吃的正欢的男人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估计那个男人一准在想，这又是哪个鸡角旮旯里来得傻逼，刚到祖国心脏的入口就站在桥上抒发感慨。我当时窘得特别厉害，拎上破包飞速找了个公交车就逃之夭夭了。

我坐在公共汽车上，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我甚至都听见了扑通一声和地面相撞的声音。这声音让人听起来踏实。

这时售票员过来售票，我掏出钱来边买边说：“请问一下大姐，到海淀多少钱？”

售票员的脸一下子拉的跟黄瓜似的，又长又绿，没好气地说：“这车不到海淀！”

我不知道是我该叫小姐而叫了大姐，还是这车每天都遇上成千上万个像我这样问来问去的乘客。我一下子跟生活作风上犯了错误似的，不敢再说话。

其实我挺同情这位像大妈般的大姐的，不管是自己正当芳龄却老让人四舍五入的称呼，还是每天不断重复成千上万遍的回答，毕竟每次脸都拉的跟黄瓜似的，一天下来也怪累人的。

售票员见我不再说话，铁了心认定我乃只土包子无疑，鉴于自己每日穿梭在皇城根儿，有权利有义务要关心一下远道而来的土包子说：“你应该坐某某某路还可以坐某某某路然后再倒某某某路，最后再坐某某某路就可以到了。”

我听的云山雾罩跟掉进无底洞的孙大圣般，找不着北。

售票员看到自己熟练的业务能力镇住了我这个来自五湖四海犄角旮旯的土包子，心里一乐，脸由黄瓜变回来，跟朵喇叭花一样说：“你就近下车然后坐某某某路到车上再问就可以了。”

我前面的全忘了，只把最后一路车的数字给记了个烂熟于心。

我对那位业务熟练跟大妈般但叫大姐又不乐意的售票员说：“谢谢您。”

我索性把称呼去掉，尊称为一个您字。

售票员这次乐得更像喇叭花了，连连摆手说：“不谢不谢。”

她这么一摆手容易让旁人误会，以为我身体的某个部位泄漏了点尾气。我虽没漏但也心虚起来，在公共汽车减慢着速度时，拎起包又逃一样的奔到了车的出口。

售票员大彻大悟似的，猛地在后面叫住我，说了句更让人容易误会的话：“还没给钱就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