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听安妮这话的意思,别人说闲话也就罢了,竟是连梁老太也用这事儿来拿捏自己的亲儿子。
啧啧,一个母亲做到梁老太这个份儿上,也真是够奇葩的。
安妮蹲在车间门口,用力吸了几口烟,直到快烧到手指头了,才把烟头丢在脚下,然后用鞋子碾了碾。
“师傅,我家会闹成那个样子,说到底还是钱闹的。”
安妮仿佛想通了,憋着一口劲,发狠的说道,“以后我要好好跟着您学技术,也像您一样成为八级工。到那时——”
工资一百多,还有特殊津贴,福利待遇更是跟厂领导一样,走到哪里都让人尊敬。
钱多了,老婆和老妈就都不闹了。
地位高了,他妈估计再也说不出“全是我把你生得好”之类的话了。
“周二勇”向来忠厚老实的脸上满是希冀,看向严师傅的目光也无比灼灼。
严师傅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了徒弟的小心思,他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不过,徒弟有了志气、想努力学技术,这是好事儿。
严师傅也把嘴里的烟头丢掉,用鞋子碾灭,然后站起身,拍拍安妮的肩膀,“行,那你就好好学吧。”
严师傅只当安妮是被家里的烦心事逼急了,这才发了狠,等那股劲头过去,她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但令严师傅吃惊的是,安妮还真的做到了一心扑到工作上,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认真学习。
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刻就问,下班后也不急着回家,而是围着车床研究。
还时常去仓库拿一些残次品,回到车间里自己钻研。
安妮待在车间的时间越来越长,回家的时间也就越来越晚。
梁老太因为安妮的不听话,还生着气,也不给好脸。
每天她也不专门给安妮做饭了,安妮回到家里,饭是中午剩下来的杂粮窝头,菜是咸菜,水也是凉的。
梁老太这般甩脸子,安妮更加不愿意在家里待了。
到了后来,干脆直接搬到了厂子里。
晚上继续锤炼技术,困了,就歪在车间里眯一觉。
幸好现在天越来越热,躺在地上也不会着凉。
也不知道是真的“勤能补拙”,还是安妮遭遇家庭变故刺激得开了窍,安妮的技术竟在短短时间内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别人不清楚安妮的进步,严师傅却都看在眼里。
作为老师,最喜欢的固然是聪明的孩子。
但相较于举一反三、天赋异禀的学生,那些不够聪明、却足够勤奋的孩子,老师们也非常喜欢。
毕竟天才太少了,还是普通人更多。
很多老师自己就是普通人,之所以能学成,更多的还是自己的后天努力。
看到安妮没日没夜的在车间里钻摸,严师傅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在歪果仁的厂子里当学徒,想方设法的偷师的日子。
“唉,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爹没得早,娘又偏心。好好一个家,都快被亲妈搅合散了。”严师傅背地里没少跟老伴絮叨。
严师傅和老伴一共生了两个闺女,全都嫁到了外地。
也就是严师傅是难得的八级工,工资高,福利也多,就连厂领导也尊着敬着,老两口的生活才会吃喝不愁。
平日里家里有个脏活、累活,他手底下的几个徒弟也会抢着来干。
所以,严师傅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没啥烦心事,严师傅也就有闲工夫想些其它的,比如趁着还能动弹,收个徒弟。
他要收的徒弟,跟厂子里分派给他做学徒的徒弟可不一样。
前者是要给他养老送终的人,当然他也会把拿手绝活交给人家;
而后者就像是流水线,这一批走了,还有下一批,但不管哪一批,都是厂子里的工人,而不是他严师傅的徒弟。
这样的徒弟,他教起来也不会格外上心,顶多把能教的东西都讲一遍,学不学的会,学不学的好,就跟他没关系了。
至于压箱底儿的绝活,呵呵,那就不要想了。
严师傅是旧社会出来的手艺人,思想也老派,尤其是他没有儿子,闺女女婿离得又远,便想着收个亲传弟子,也好老来有个依靠。
他看中了“周二勇”。
说起来也是讽刺,严师傅嘴上怪安妮愚孝,不该那么没有原则的孝顺寡母。
可正是安妮的这份愚孝,更让他放心。
在s省,乃至在整个华国,人们还是有个固有思想孝顺的人,品性也坏不到哪里。
安妮对那样一个偏心的妈都能保持赤子之心,想来也是个厚道、重情义的人。
严师傅是想收个关门弟子,来给他养老,那么徒弟的天分好孬反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人品和心性啊。
他可不想精明了一辈子,最后收个白眼狼做徒弟……
徐春妮找了几天,总算在纺织厂附近找到了房子。
这次她倒不是被嫂子嫌弃,被挤兑着搬走的。
事实上,徐大嫂还有些舍不得他们娘儿六个离开。
原因无他,徐春妮回到娘家的第一天,就给了徐大嫂五块钱做生活费。
另外,她还拿了五斤从黑市上用高价买来的白面和一斤五花肉。
不管是看在钱和东西的份儿上,还是知道徐春妮手里有钱、不是落魄了跑回娘家求收留,徐大嫂对徐春妮和五个孩子都很热情。
只是,徐家就两间屋,却住了八口人。
徐大哥两口子,徐老娘,还有徐家的五个孩子。
其中徐家大儿子结了婚,小两口没有房子,只能住在家里。
老二下了乡。
下头还有三个孩子。
这样加起来,照样还是八口人。
进门就是炕,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一间屋用布帘子隔成了两间,屋里放个屁,全家都能听到。
本来就窄仄,徐春妮带着孩子再挤进来,更是连个喘气的空间都没有了。
徐春妮自己就先忍不住了。
这一世的她,又不是周爱敏经历过的前世,徐春妮手里握着将近二百块钱呢,足够他们租间像样的屋子,然后再置办一些生活物品了。
见不得几个孩子小心翼翼、寄人篱下的模样,徐春妮一咬牙,便托人在自己单位附近找房子。
这年头住房都紧张,不过还是有富裕的。
徐春妮租的这户人家,房主是个孤寡老太太,丈夫和儿子都是烈士,政府和单位工会对她都十分照顾。
即便她一个人住着一个整院,眼红得不少,可也没人敢算计。
老太太上了年纪,受不得孤单,又知道自己独自霸占一个院子招人恨,便有意将剩下的三间西屋租出去。
正好徐春妮托的人,跟老太太认识,便帮着她说和了一番。
徐春妮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甚至有点儿懦弱,但这样的人,看着就让人放心。
老太太又看周爱国兄妹五个都是懂事、乖巧的孩子,也就同意把房子租给他们。
她从中介人那儿听说了徐春妮的情况,很是同情,还将自家不用的床、家具都拿出来给他们娘儿六个用。
徐春妮去单位借了些工业票,又去机械厂找到安妮,“逼”着她去跟同事借了些油票、工业票,然后去置办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东西。
就这样,徐春妮娘儿六个在这里安了家。
安妮也知道了徐春妮租住的地方,还经常悄悄过去帮忙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