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着小闺女睡着,正好准备去给孩子们做点东西吃,便听到三闺女的话。
这孩子,才几岁啊,就搀和大人的事?
徐春妮下意识的想斥责,可对上周爱敏泪流满面的模样,她又心软了。
唉,孩子们估计都被吓坏了吧。
偏偏他们的爸爸又是个靠不住的,所以他们才会以为只要离了婚,他们就不会再受欺负、受虐待。
可问题是,现实哪有想象得这般简单?
“敏敏,别害怕,妈妈会保护你们的。”
徐春妮揉着周爱敏的头,柔声道,“其实,你们的爸爸不是坏人,除了你奶奶这件事上,他对我们还是挺好的。”
又来了,又是这一套。
周爱敏最讨厌妈妈的这番说词,什么“除了xx,你爸爸还是挺好”之类的话,简直就是自欺欺人。
要知道,只这“xx”的缺点,就足以要人命,就算其它地方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周爱敏对母亲简直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其实,周爱敏自己都没有发现,前世她被丈夫家暴的时候,也有人劝她离婚。
她又是怎么跟人家说的——
“他爸喝了酒才会打人,他不喝酒的时候,对我和孩子还是很好的。”
还是那句话,劝别人容易,劝自己难啊。
“好什么好?红红差点就死了啊。”
周爱敏急得大声喊道,“红红都这样了,奶奶都不肯给钱让她看病。明明那些钱里,还有妈妈你的工资呢。”
虽然妈妈的工资低了些,但他们兄妹也都长大了,课余的时候捡个破烂、悄悄做点小生意,还是能够家用的。
总好过把所有的钱,都平白送给大伯、三叔强吧。
“我已经把工资要了回来,而且,还去机械厂预支了你爸半年的工资。”
徐春妮一听女儿提到了钱,便有些得意的说道。
“啊?爸爸同意?”
在她印象中,她爸事事都听奶奶的,为了孝顺,他还逼着妈妈也要“懂事”。
这次,爸爸居然同意妈妈拿回自己的工资,还、还允许妈妈预支他的工资?!
徐春妮脸上带着几分释然与欣慰,“今天的事,也把你爸吓坏了,他和我一样,都是爱你们兄妹的。眼看着红红糟了这么大的罪,他心里比我还难受。”
但又有什么办法,虐待小女儿的是他亲妈,他还能找亲妈算账不成?
在s省,孝道大如天,那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更像是一道免罪金牌。
哪怕梁老太再恶毒,还是有人会说,她到底是你周二勇的亲妈,生你养你,你就该好好孝顺她。
就是徐春妮,若不是有红红这件事,她也不敢跟婆婆顶嘴。
这次借着红红的事,她带着孩子回娘家,周二勇没有阻拦,反而同意她去预支工资,就已经是在心疼他们了。
愚孝的周二勇能做到这个程度,徐春妮也非常满足了。
她想着,如果梁老太硬是赖在城里不走,她就拿这些钱去租个房子。
她跟梁老太扛上了,看谁熬得过谁。
既然要长期奋战,住在娘家总是不方便,所以等红红好些了,她就去周围打听打听。
周爱敏一听妈妈不肯离婚,还有些失望,但随后又听说妈妈要租房子,转念一想不离婚,分居也行啊。
反正有她在,她会慢慢劝妈妈改变主意,也会好好守护他们这个小家……
周家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厂子里,安妮上班的时候,不管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别人对她指指点点。
她也浑不在意,低着头,满脸愁苦,继续认真干活。
她这幅模样,落在邻居和同事眼中,就仿佛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老婆老婆劝不回来,老娘老娘摆不平,简直就是没用的窝囊废。
就连“周二勇”的师傅,省城唯二的八级钳工严师傅也有些忍不住了,这天他把闷头干活的安妮叫出车间,塞给他一支烟“二勇啊,按理说我这个做师傅的也不该管你的家务事,可、可现在你的事都传到厂子里,也影响到了你的正常工作。我就不得不多说两句了。”
“对不起,师傅,都是我的错。”安妮接过烟,却没有吸,而是把烟夹到耳朵上,然后殷勤的给严师傅点火。
“哎呀,我这么说,也不是让你认错,”
严师傅用力嘬了一口,鼻腔里冒出白色的烟气,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二勇,孝顺父母是应该的,可你也要分清楚状况,不能不分青红皂白——”
安妮赶忙点头,却还是忍不住辩驳两句,“师傅,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我娘实在不容易,我爹没得早,她一个人拉扯我们兄妹四个,吃了不少苦呢。”
同样一件事,如果用不同的语气,或是让不同的人来说,都会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就拿这件事来说,假若是梁老太满脸辛酸或是带着追忆的口吻来说,没准儿还会引起严师傅的共鸣,两人一起回忆过往吃过的苦、受过的罪。
可让安妮这样干巴巴,如同鹦鹉学舌一般的说辞,严师傅听了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儿想笑这就不容易了?!
想当年老子在德国鬼子的手底下偷学手艺,在倭国鬼子的刺刀下修机器,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随时都能丧命,那才叫真的苦。
就梁老太这样在新社会拉扯几个孩子,上头有生产大队的照顾,左右有邻居亲戚的帮扶,两个年纪大的儿子又能下地干活了,她再苦、再不容易又能到什么地步?
至于整天用这些话来拿捏自己的亲儿子嘛。
所以,严师傅不屑的轻嗤一声,“这年月,谁又过得容易了?前线一场战事打下来,大半个村子都变成了孤儿寡母,那些女人不还是照样咬牙养大了孩子?”
梁老太这话,也就要挟要挟啥都没啥经历的小年轻,像严师傅这样一同从旧社会走过来的同龄人,根本就糊弄不住。
“……我,我,唉,到底是我没本事,除了我娘给我的这个大个子,再无一点儿其它的本事。”
提起这些烦心事,安妮也顾不得在师傅面前装样子,抬手将那根烟摸下来,自己划火柴点燃,大口大口的嘬了起来。
严师傅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他因着一手好技术,去过京城,到过魔都,还下过南方,见多识广,心思更是通透。
只从安妮的这句话里,严师傅就听出了问题。
哦,合着梁老太不只是用“孝道”来压制儿子,还拿周二勇的身体状况做文章啊。
厂子里那些关于周二勇“个子高、这才走了狗屎运”的流言蜚语,严师傅也听说过。
对此,走南闯北、见多了奇人异士的严师傅想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就像周二勇,他兄弟三个,都是从一个肚子里爬出来,怎么偏偏就他长得又高又壮?
难道作为母亲,梁老太就没想过让其他两个儿子也这般健壮?
而儿女的身体状况,又岂会全完按照父母的意愿生长?
还“养得好”,哪家心疼儿女的父母,不是好好养孩子?!
说到底,还是周二勇自己争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