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许久没有说话。人家话说到这份上,按理说,不放过对方,有些说不过去。
姚远和矿机那些痞子们经常打交道。那些人也大多进去过。他对进去过的人,还是十分了解的。这些人比起一般普通老百姓来,的确更讲义气,更容易团结到一起去。
同样,这种人,你不能把他们逼上绝路。否则,他们更容易激动,做出过激的事情来。
过了一会儿,姚远终于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五斗米折腰,不怕我看不上你吗?”
周朝阳依旧跪着说:“姚总,我们不是打架斗狠的街头混混,我们都是因为经济犯罪进去的。说实话,我们这些人,个人生存能力,连普通人都赶不上。公司倒了,我们也就完了。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为五斗米折腰。还请姚总谅解。”
姚远就叹息一声说:“你先起来吧。原不原谅你们,不在于你在这里长跪不起,在于你们将来怎么做。看在你今天态度比较诚恳的份上。我可以撤回我的销售部,把原本属于你们的业务还给你们。不过,不包括张建国。如果我再发现你们和他有瓜葛,那么,你再跑来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了。”
周朝阳就从地上起来,然后向姚远鞠了一躬:“谢谢姚总赏饭吃!”
姚远也站起来说:“正好,今天我要去做公益,你跟我去一趟吧?”
周朝阳就有些迷糊,这么大的老板,还去做什么公益啊?可姚远说要他跟着,他也不敢说不去啊?
周朝阳二话没说,跟着姚远出了办公室。
到了外屋,杜娟已经站起来了。
姚远就问:“今天都怎么安排?”
杜娟就拿过文件夹,翻开来说:“今天所有活动,都与公司业务无关。上午九点,和抗抗姐去矿机六村,为张大爷拉煤,摊煤饼,这是你的任务。抗抗姐帮张大爷收拾房间卫生,买菜做饭。要求中午之前尽量完成,中午在张大爷家吃饭。
下午,去养老院听马副书记安排工作。”
姚远心里就骂,这个抗抗,简直就是疯了,这种体力活也安排我干,而且还是这种偏远的地方,没有记者跟着,这干了都白干!
可守着周朝阳,他还不能多说,就点点头问:“你干什么,跟着我还是另有任务?”
杜娟就微微一笑说:“我帮抗抗姐打扫卫生。”
嘿,姚远这个气。打扫卫生这点活,还用你们俩人干吗?拉煤,摊煤饼多么累呀,你们让我自己干,还真当我是当年那个姚大傻,大小伙子呢?
守着周朝阳呢,他没法多说,只说一句:“给我弄身干活的衣裳。”
杜娟极力忍住笑,从自己办公桌下面,给他拿出一身美美制衣的工人穿的工作服来。
姚远看看周朝阳,指指他对杜娟说:“给他也弄一身。”
杜娟还真没准备多余的工作服。
这个人来过多次了,杜娟只知道这人是索尔顿公司的副总。至于到底和她老板有什么恩怨,姚远不许她问,也不许她往外说。
老板前一段时间去南方,应该就是为索尔顿公司。可回来立马就布置灭了索尔顿。
从这方面讲,这个周副总应该和老板是敌人才对呀,这怎么又弄到一起去了,还一起去做公益?
杜娟弄不明白,也不敢多问,只好说:“那请周总先这样跟着去,我立刻就打电话,让人把工作服送到张大爷家,保证不耽误事!”
姚远就点点头,留下杜娟在屋里打电话,率先出办公室,后面跟着周朝阳,坐电梯去地下停车场,开他的破面包车去了。
抗抗已经在车里副驾驶座上等着了。时令已经进入冬季,抗抗里面穿了毛衣毛裤,外面和姚远一样,穿了工作服,显得有些臃肿,但仍不失她固有的美貌和气度。
看姚远又带了一个男人进来,坐到车后座上去了。抗抗就不由问:“这是谁呀,咱们公司的吗,我怎么没见过?”
抗抗不知道索尔顿公司的事。杜娟有时候为了老板,也不敢什么事都跟抗抗说。
姚远就回答抗抗说:“这是南方一家公司的周总,来找我谈笔业务。正好赶上咱们做公益,他正好也热心公益事业,就和我一起来了。”
又回头跟周朝阳介绍抗抗说:“这是我夫人,姜抗抗。”
抗抗已经锻炼的落落大方了,就主动回身向后座的周朝阳伸出手去,和他握手问候。
周朝阳乍见抗抗,就不由惊叹姚夫人的气度和美貌,边和抗抗客气,心里边想,看来,姚远跟张建国没有说谎。那个苏春荣应该和姚远不是情人关系。
比起姚夫人来,苏春荣就差远了。
他坐在后座上,听姚远说他热心公益,只好违心地操着南方普通话应和:“是啊,是啊,听说为老百姓做好事,我心里就激动啊!想不到姚总这么大的老板,都能亲自做这种事情,我应该向姚总学习呀。”
心里却不由就暗骂姚远。
刚才他都听见杜娟说了,拉煤,和煤泥,摊煤饼,这比在监狱里的活还累呢!
他一个南方人,又出身知识分子,从来也没干过这种活啊!特么这个姚大傻,这是诚心拿我开涮呢!
可现在他求着姚远啊,当然姚远让他干啥他就得干啥了。
一会儿功夫,杜娟也换了工作服下楼,坐进车里,姚远就发动了面包车,向着矿机六村去了。
进入八十年代,城市加速了它扩张的步伐。原来离着城市有二十多里的矿机宿舍区,现在已经在城市的边缘了。
而矿机却没因此有太大的发展,工人的工资仍旧不满百。做为过去人人羡慕的工人老大哥,今天的生活,却一天天步入了艰难。
矿机六村已经和姚远住在宿舍区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这里已经没有了那些低矮的平房,都变成了四层的楼房。虽然外墙没有任何装饰,一色的红砖,但它仍旧是属于楼房。
但在姚远的感觉里,他反而更怀恋那些低矮的,成排的平房,以及平房四周那些职工们自己搭建的煤棚、鸡窝,还有污水横流的街道。
因为随着这些杂乱无章的建筑的消失,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些人与人之间的亲情,也随着一起消失了。
街头,再也没有了坐在一起晒太阳聊天的人们,再也没有了孩子们的奔跑和欢笑,就连他过去工作过的清洁队,都已经消失了。
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人们走在街上,相互之间碰到了,也多是默默地相向着走过。偶尔打声招呼,也变得十分简短。
有还认识他的职工,看到他,也只是一句:“回来了?”就和他错过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留下他站在原地,硬生生把肚子里原来想要说的许多话,都不得不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