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多年居于深宫,上一次破例出宫去李府看云熙,就已经令众人震动。
此刻,居然易装而来,来的这么早,停在护城河畔等李图?
这是何等尊荣。
在他们的视线里,李图下了马,与皇帝一起走上了灞桥。
灞桥上,微风拂面。
“你可怨我?”
两人走上灞桥,皇帝淡然开口。他身披黑色貂皮披风,显示出别样的风采。
“圣上乃出不得已,臣不怨。”
李图淡淡开口。
皇帝点点头,道:“嗯,不怨便好。这次江南之行,我也不多做嘱托,朕,相信你的能力,但朕也要提醒一点。”
“请圣上明示。”
李图开口。
“忠于皇家,你永无危险。”
皇帝回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开口。
他转头,注视着李图。
如今李图手下,无一兵一卒,无寸土尺疆,但他却宛如对待一个一方王侯那么郑重、谨慎。
“你忠于皇家,还是忠于你内心的信念?忠于与九幽不同的那个道?”
皇帝话语中带着一抹寒意。
他不是等闲之辈,他对李图和九幽道君这两人,都是又欣赏,又忌惮!
因为这两人,不同于普通的读书士子,不是为了求取功名那么简单,而是志在天下。
他们眼中的天下,如果与皇帝的要求不符呢?
李图神色丝毫不变,抬眼,看了一眼宏伟皇城,道:“李图忠于这天下江山,这亿万百姓。”
皇帝笑了。
“江山是朕的江山,百姓是朕的百姓。忠于他们,自然就是忠于朕。”
皇帝挥挥手,两个太监恭恭敬敬,端上来两爵酒。
“你说过,青铜爵,高粱酒,更显古意。这天下,唯朕与你曾用。”
皇帝淡淡开口,说着端起一爵酒,递给李图。
青铜爵,乃是禁器,昔日李图在太学中赏酒,唯独差了这青铜爵与高粱酒,今日,皇帝为他弥补了这个遗憾。
李图接过,与皇帝对饮。
一饮而尽。
酣畅淋漓!
“去吧,朕时日无多,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能让朕安心。”
皇帝萧索地笑了笑,这个掌控天下的男人,同样有着生命无常的无奈。他转身离开灞桥,回到了马车。
马车缓缓离去。
李图停留在灞桥之上,看着手中的青铜爵,忽然喃喃道“江山是天下人的江山,百姓不是任何人的百姓。”
说完之后,他将青铜爵扔进了护城河。
河水激荡,青铜爵仅仅扑出了一朵小小的浪花,随即消失不见。
反身上马,再也不看背后的皇城一眼,道“走吧!”李惭恩、严慈遇等人,紧随其后。
从京都出发,按照常理,如果每逢休息,便在驿站落宿,那便要一个半月,才能抵达西南境内。
但李图心急,从不留宿或者耽搁,风尘仆仆,节奏紧凑,不过二十来天的时间,就已经西南在望。
西南一带,地利巴蜀,陈兵数万。上,联西北一域抗晖贺部族,下,携咽喉之要控百越。其中,巴蜀拥有肥沃盆地,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一日,已经到了益州境外。
西南之要害在巴蜀,巴蜀之要害在益州。因为益州最为富足,拥有益州,便能发展,便能割据!
一路上走来,李图心情逐渐沉重。因为道路两旁,经常有饥民流浪,往外逃窜,所见不下千人。
一旦西南无法活下去,难民自然会四处逃命,天下丧乱的根源由此而生。
这一路,严慈遇向李图请教了很多,他没有丝毫架子,在京城中发生的事情,他早已明白李图道行之高,足以自己学习一生,所以恭敬无比,真正的持弟子之礼。
而李图也有意栽培他,遇到的很多事情,都让他去处理。这个太学院中的青年才俊,闹了许多笑话,但一路而来,也成熟老练了不少。
“大人,天色已晚,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村庄,咱们进村寻住处吧?”
李惭恩开口。
前方有着一个小山村,虽然已经是吃饭十分,却不见炊烟升起,甚至给人一种冷清荒凉的感觉。
“可以。”
李图淡淡开口。
几人依稀到了村口,却发现村口的几棵大树,树皮都已经被人剥光了,树叶更是一片都不剩。
树下几个百姓无精打采地躺着,他们衣服破破烂烂,用一堆稻草取暖。个个脸色蜡黄,一看就是严重的营养不良。
见了李图等人到来,这几个百姓神色麻木,一个瘦弱的汉子讥笑道“又来买郑老四的闺女了!郑老四生意还真是好……”
“有什么好笑的?郑老四一生无子,已经够可怜的了,生了七个女儿,已经卖了四个,咱们谁没得他些好处?如果不是他施舍些粗粥,咱们活得到现在?”
一个老者咳嗽了几声,声音低沉地开口。
之前开口的人不说话了,只是叹了口气,道“我那里是嘲笑郑老四,是嘲笑咱们命不好,没投一个好胎!”
说着,这几人都红了眼,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
李图等人听了这几个百姓的话,都是一时沉默了。
李图微微一叹,下了马,道“几位乡亲,那郑老四家怎么走?”
“狗东西,自己去找,滚!”
瘦弱的汉子眼中带着泪,看着李图眼中发出了仇恨的光芒。
在他们看来,李图这一行人,面无饥色,身上又穿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益州城中的有钱人家。
荒年且有贫富。那些大族,占据了绝大部分的土地,多年收租,盆满钵满,根本不怕荒年,反而趁火打劫,逼着穷人卖儿卖女,他们如何不恨?
那旁边的老者却叹了口气,道“十天前郑老四才卖了四妞,如今五妹也逃不过了。罢了,罢了,郑老四也等着人来买,一家人才有活路呢!我带你去吧……”
这老者爬起身,因为饥饿前胸贴后背,已经无法站直,佝偻着慢慢地领着李图等人前进。
村中的房屋,都不过时泥土或者石块所砌。进了村,只觉周围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音,蚱蜢声、蛐蛐声都已经听不到,更不用谈鸡犬了。“这么静几位客官不怕吧?活物都吃完了……村里,可以跑的都跑了,往益州城跑,去益州城讨饭……可听说,益州城军队闭了城……准出不准进,没法子,我们是走不动了
郑老四惦记着老娘,也不不肯跑……他老娘的病,根本治不好,还不跑,等什么?当孝子死,不如当逆子活……”
一边走,老者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见他衣不蔽体,脚步蹒跚,李惭恩上前扶住了他。
“谢谢……你小哥心好……”
严慈遇等人见后面那几个百姓,乞丐一般跟了上来,畏畏缩缩,都是警惕不已。
“不用怕,他们不敢偷不敢抢……你们买了郑老四的闺女,他们就能去郑老四家噌一碗稀粥,苟活两天……不是他们不要脸,是他们没活路啊……”
老者开口悲伤地开口,没几步,指着前面的一座茅草屋,道“这就是郑老四家了……郑老四,郑老四,有人来买你家闺女了……”
他太饿了,喊不出声,就像干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