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来出了丽晶大酒店,坐上了去怀河乡的公共汽车。
恰巧罗雁跟车从厂里出来,来怀河乡送面粉。
“罗姐,这眼看就晌午头了,咱们先把车停了,找个地方吃顿饭再去送?”押车的是巩伯仲手下的小弟。
你别看罗雁表面冷,其实她对巩伯仲的兄弟们,那是相当没话说,厂里的工人各各都夸她好。
罗雁瞧了瞧,指着前头的车站说:“那就在车站停,旁边有饭店。”
“好嘞。”
司机在车站停了车,罗雁从车上跳下来,跟车上的两个人找了一家面馆。车站门口的面馆也不讲究,小桌子小板凳都在门外摆着,罗雁带着人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罗姐,出门的时候巩哥交代了,让我们俩跟着务必把咱们的货款要回来,我看今天要是对方再不给钱,我们兄弟俩就给他来一顿。”
加工厂的生意日渐好起来,罗雁说:“做生意不能只看眼前,得往后看,你们不要用江湖上那一套,做生意行不通。”
她说着话忽然一瞥,就瞧见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背影。
罗雁跟李宝来过了这么多年,俩人虽然没有一儿半女,那也是结发夫妻,她只一眼就能认出来,人群中那个高大的背影就是自己男人。
“宝来……”罗雁扔了筷子,站起来就追着背影去了:“李宝来!宝来……”
女人的泪水湿了前襟,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在怀河乡再见到李宝来,她肯定,那就是她的男人,她的宝来没有死,还活着,那背影就是!
巩伯仲的两个小弟不知道发生了啥事,面条也不吃了,赶紧给老板结账,追着罗雁就往人堆里跑。
罗雁追啊追啊,拨开人群找啊找啊,可是就是一拐弯的功夫,那个人影不见了。她怎么找也找不见,怎么看也看不到。女人靠着路边的墙滑蹲在地,抱着胳膊哭起来。
“罗姐,出啥事了?”两个工人赶上来问。
罗雁只顾哭,她哭够了,擦干眼泪,兴许是她看错了也说不定,她太想念自己的男人了,太想念李宝来了。
“没事,走吧,吃饭。”罗雁是坚强的,也是倔强的,她的埋在心里的事从来不对人讲。
只是罗雁没看到,她刚带着人离开,背后的胡同里就走出来一道身影,那就是李宝来,罗雁没看错,她的李宝来的确来了怀河乡。看着女人的背影,李宝来也是潸然泪下,他真想冲上去抱着自己的女人,跟她说自己没死,不但没死,他还比以前更有出息了。
可是不行。
他现在有梨花娘儿俩,是他对不住罗雁。
很快,一个想法就在李宝来的脑海里形成了。
李宝来决定去乡派出所,他要把罗雁托付给自己的血酒兄弟苗晓飞……
李宝来到了怀河乡,张香灵去了平县。
张香灵尝到了报复的快感,可是那一把火跟那一场中毒给仙家坝造成了灾难,也打乱了苗晓飞发展仙家坝的步伐。女人是自责的,她的仇报完了,祥林婶和丁建军的房子没了,杨秋兰死了,张香灵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不人不鬼的活下去,她打算在县城找份工作,可是没人愿意要她。
她没文化,最后还是柳家坪的她表亲在大街上碰见她,那时候的张香灵人不人不鬼不鬼,她徘徊在县城一家饭店门口,饭店老板见她可怜,给她点剩菜剩饭吃。
她那个表亲在纺织厂当送线工,托关系把张香灵弄进了纺织厂,她在女工澡堂洗干净一身脏污,带上白帽子,穿上纺织工的衣裳,张香灵觉得自己又像个人了,她信心满满,决定要在纺织厂好好干,等她赚够钱就回柳家坪,让村里给她划一块地盖房子,她要彻底和过去割断,她要做崭新的自己。
这天张香灵下晚班,她从厂里出来,大老远瞧见有人在偷狗。
那正是认了狗肉馆老板当干爹的王大兴,王大兴已经好几天没偷到狗了,饭店老板一气之下罚他一天没饭吃,他现在饥肠辘辘,身上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王大兴?”张香灵差点没认出来他,这才多长时间不见,王大兴瘦了起码二十斤。
王大兴正打算对路边刨垃圾的一条野狗下手,听到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你……你是张香灵?”
“是俺!”
“香灵妹子——”
两个苦命的人拥抱到一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王大兴打从出来开始,就没碰见过自己认识的人,他冷啊,他孤单啊,饭店的老板太不是东西了,他偷不到狗就不让他吃饭,但是活儿他还得照做。张香灵也是一样,她在纺织厂里过的并不开心,女工们都排斥她,嫌弃她是个外来的,孤立她,是回柳家坪盖房子的渴望,才支撑她坚持下去。
两个孤独的人,在这一刻化干戈为玉帛,把过去所有的恩怨一笔勾销,他们成了彼此在平县唯一的亲人。
“大兴哥,你还没吃饭呢吧?我带的有,走,你跟俺回去,俺给你热热吃。”
张香灵两把擦干泪水,纺织厂里管吃不管住,她晚上为了加班多赚钱,打了晚饭也没吃,打算回家热热吃。王大兴也擦干泪说:“这咋好意思呢,香灵妹子,你吃吧,我饿一会儿没事。”
“那咋行,你跟俺来吧。”张香灵拖着王大兴去了她在平县的家。
张香灵住在平县边上,房东是个上年纪的老太太,看她可怜,便宜把房子租给她,尽管屋子不大,对张香灵来说已经足够了。
进了屋,张香灵把蜂窝煤捣鼓开,坐上小锅,把她从厂里带回来的菜倒进锅里热一热,又把馒头放在火上烤的焦黄,菜饭的美味让王大兴忘乎所以,张香灵刚把饭菜盛到碗里递给他,王大兴接过来二话不说开始狼吞虎咽。
他是噎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还是一个劲儿往嘴里塞。
“大兴哥,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张香灵咽了口唾沫,女人也饿了。
王大兴一边点头,一边往嘴里塞,三个馒头三下五除二就下了肚,连碗里的汤汁他都没放过。张香灵怕他噎着,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叫他喝。
等王大兴吃饱喝足,他的眼泪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张香灵吓了一跳:“大兴哥,你这是咋了,好好地,你哭啥呀?”
王大兴抽着鼻子说:“香灵妹子,以前我就是个畜生,你当初刚嫁给丁建军,我还爬过墙头,偷看过你洗澡。”
“啊?”张香灵花容失色:“你,你啥时候偷看过俺洗澡?”
“这事不提了,香灵妹子,我王大兴谢谢你这一顿饭,这是我来平县以后吃的最饱最香的一顿饭,香灵妹子,你放心,从今以后有我王大兴在,谁也别想欺负你,我以后就是你滴哥,是你滴亲哥,谁要想欺负你,我打烂他的头。”王大兴说的信誓旦旦,他说的也是真心话。
张香灵说:“大兴哥你别这么说,这都是应该的,谁叫咱都是苦命人,都是从仙家坝出来的呢。”
张香灵可以这么说,但是王大兴却不把这一顿饭当成应该的。
他说到做到,这天晚上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他王大兴都要混出个名头,他要给张香灵盖房子,要让张香灵和自己都风风光光的回仙家坝,他要告诉仙家坝所有人,他王大兴不是吃素的,他也是一世英雄。
所以王大兴从张香灵那儿出来的时候,偷了房东老太太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