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队和运输队的老爷们儿们喝酒划拳，在钱国庆家玩的好不热闹。

他们说的不错，他们是了解自己村里的人的。

白雪叫停学堂施工，第一个急的人就是熊嫂，两天前，熊嫂从工厂里放假回来，看望自己男人和自己儿子。女人是琢磨着时间的，算时间，学堂该盖好了，学堂一盖好，她儿子和村里十几个娃，就不用翻山越岭，度过重重危险去徐家沟上小学了。

熊嫂是今天上午到家的，她用工钱给自己儿子买了新书包，还买了连环画。

可是等她回到家，问了自己男人，才知道村里的学堂没盖好，不但没盖好，还叫新来的支书叫停了。

那天晚上，白雪在晒谷场上是这样说的：“村里的学堂不盖了，浪费人力物力，就仙家坝这穷山沟，学堂盖成了，也没老师愿意来。学生们早起走几十里去上学，可以磨练学生的意志力，要想做学校，也行，等我把村里的工作安排好，我去乡里一趟，让乡里给咱们指派校长和老师。反正，没有我的命令，学堂就不准继续盖！”

白雪是在跟苗晓飞赌气，她要治理治理仙家坝的歪风邪气，村里的事有村支书和村长主持，你苗晓飞不能一家独大，要不然往后我们村委的工作怎么展开？

但是她叫停学堂建设，这是愚蠢的，也是不理智的。

因为熊嫂在听自己男人说完这些事后，女人拎着菜刀冲出家门，她要去找白雪理论，出门正碰上来西坡的白雪和林水生。

看见熊嫂满脸凶狠，拎着菜刀，林水生吓坏了：“熊嫂，你要干啥！”

熊嫂气的眼珠子血红，气的一对眼珠子里都是仇恨，她死死盯着白雪，白雪也盯着她，白雪再厉害，那也是刚出校门，从城里来的女娃，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吓傻了，手里的点心差点没掉地上。

“为啥不让盖学堂？”熊嫂说。

白雪是嫌弃乡下女人愚笨和粗鲁的，她说：“我是村支书，我说不让盖，就不让盖。要盖，也要乡里批准，你们没经过乡里批准，没资格教学生。”

熊嫂二话没说，大手掌一把攥住白雪娇嫩的手腕，她拽着白雪出了村，拽着白雪上了娃们上学的山路。

“你放开我，你要干啥！”看着陡峭的山路，白雪害怕了。

熊嫂把她拽到悬崖边，指着脚下的万丈深渊，无比气愤和痛心的吼起来：“这个沟，死过俺村四个娃，都是早上娃赶山路上学掉下去的，冬天掉下去两个，夏天暴雨掉下去两个！俺娃也从这儿掉下去过，要不是俺娃命大，俺就跟俺娃一起下去了！这沟底下不去，娃们掉下去连个身子都找不见，不知道是叫野狼吃了，还是叫野猪拱了！娃连个坟都没有，

俺晓飞兄弟好不容易答应俺，要给俺村盖学堂，好叫娃们平平安安，叫娃们在自己村就能学知识。

你凭啥不叫盖，凭啥不叫盖！！”

熊嫂说到深处，哭声震山响。

仙家坝的孩子们是穷苦的，夏天大雨冬天风雪，娃们凌晨四点钟就得起床，冒着严寒风雪翻山越岭去上学，头顶的月亮是他们的指路明灯，脚下的野草蛐蛐是他们的伙伴，他们对知识是渴求的，对外面的世界也是渴求的，他们想去看看一年四季花朵盛开的海南，想去看看大雪冰封的大兴安岭，学习知识是他们唯一的道路。

白雪震惊了，也震撼了。

她不知道仙家坝会穷成这样，也不知道山里的孩子们上学，要走几十里山路，更不知道仙家坝冬天的风雪多刺骨，夏天的大雨多磅礴。

“嫂子，我……”白雪哽咽起来，新月眼弥漫上一层雾气。

熊嫂吼出自己一腔憋屈，她红着眼，粗着气：“你是城里来的，你不知道俺村有多苦，你走吧，你没把自己当成俺村人，你就在俺村当不了这个村支书。”

“谁说我当不了！”白雪看出来了，仙家坝一个村，都瞧不起自己，她一个正规大学毕业，乡里委派的村支书，绝不能让一群山里人瞧不起。

熊嫂不跟她分辨，熊嫂一向是不善言谈的，要不是白雪叫停学堂建设，她恐怕一句话都不会跟这个新支书说。

林水生是后来才追上来的，他正好上来，熊嫂正好拎着菜刀下山。

“熊嫂，白支书呢？”林水生没瞧见白雪跟熊嫂一起下来，吓了一跳，他以为熊嫂把白雪咋样了，这条山路下头就是万丈深渊，扔进去个人，连找都找不见。

熊嫂不搭理他，气呼呼的下山去，林水生在后头叫了她好几声，她就是不吭声。

“白支书？”林水生急的大叫，他刚叫完，往上头一瞅，就瞧见悬崖边站着个人，不是白雪是谁？

林水生赶紧上来接人，他生怕熊嫂做啥糊涂事。

白雪掉了眼泪，林水生上来晚了，没瞧见，但是他瞧见白雪的眼眶红了，女人的鼻头也红了，那明显是哭过。

林水生说：“白支书，去年熊嫂她孩子放学回来的路上，差点从山上掉下去，挂在树杈上才保住命，她大儿子也是从这里摔下去的，连尸骨都没找见。”

白雪擦擦脸上的泪痕，她觉得憋屈的很：“那我咋跟建筑队的说，他们不听我的。”

林水生说：“这好办，我去说。”

白雪跟林水生下了山，林水生带着白雪去了西坡，白雪打算攻克的第一个人是陈铁嘴，她已经找林水生摸清楚情况，知道陈铁嘴原来在村里相当有威望。

打从张香灵一把火烧了丁建军家，陈铁嘴跟宝来娘就没闲着，又是帮祥林婶修葺房子，又是帮忙养牛养羊。

张香灵烧完那一把火，制造完那一场劫难后，人就消失在了万灵山。从那以后，祥林婶便一个人照顾起自己的傻儿子丁建军，把他拉屎撒尿，喂吃喂喝，家里的地荒了，缸里的米也空了，要不是宝来娘帮衬，这母子俩非饿死不行，祥林婶还不买账，她心里恨罗雁，恨宝来娘，你俩也是婆媳，咋就比俺家好？

今天也是一样，宝来娘跟陈铁嘴刚从祥林婶院里回来，俩人前脚进门，林水生后脚就带着白雪到了。

“大娘，在家没？”林水生推开篱笆院门，朝院里喊了一声。

宝来娘赶紧应声，掀开门帘从屋里出来：“在家呢，是水生啊？”

林水生笑呵呵说：“大娘，白支书说要来瞧瞧你，我把白支书带过来了。”

白雪赶紧提着点心走上来，弯起新月眼说：“大娘，我是白雪，咱村新来的支书，听说你先前崴了脚，我过来看看你。”

“好闺女，来来来，快坐快坐。”宝来娘从屋里拿把板凳出来，对白雪热情的很。

陈铁嘴也从屋里出来，几个人落了座，宝来娘又给白雪和林水生各自端了一碗茶：“这一路过来渴了吧，来，喝口茶歇歇，晌午就在咱家吃饭，一会儿我就烧火去。”

乡下人的茶碗里总有一层茶渍，白雪接过来端着，没敢喝，她从小生在优渥人家，哪里喝过这种水？

白雪在陈铁嘴和宝来娘这里，没有得到任何突破，老两口对她很热情，这种热情和把你当成一家人的热情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