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地的农具,锅台上的擀面杖,都成了要人命的凶器。
有那么一瞬间,苗晓飞愕然了。
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后续加入战斗的人里,有他的建筑队、运输队、采药队,昨天还兄弟相称一个碗里吃饭的人,今天却变成了仇敌,杀红了眼,就因为远近亲疏,就因为同村不同姓。
“别打了,别打了!”一股恐惧弥漫上苗晓飞的心头,他必须得阻止这场恩怨。
他不能看着两个村因为一个误会,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可是任凭苗晓飞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会,他去拽钱国庆和钱国明,这兄弟俩身上都负伤,俩人已经杀红了眼,苗晓飞根本近不了身,他好不容易拽住钱国明,不知道谁一镰刀挥过来,直把苗晓飞的胳膊削去一层肉,疼的他捂着胳膊,脑门上青筋爆起。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女人暴喝宛若雨天炸雷,回荡在仙家坝村上空,这一声暴喝,叫醒了不顾一切残杀自己乡亲的村民,也叫醒了王二虎和苗晓飞。
一瞬间的功夫,全部人停了手,纷纷朝声音来源处望过去。
就见西坡晒谷场旁边站着个女人,站在女人旁边的是丁广平,丁广平手里还拿着个宣传喇叭。女人看上去二十三四岁,穿着一件白毛衣、黑裤子、脚上是一双皮鞋,齐耳短发显得干练中多几分俏皮,苗晓飞没见过她,王二虎却对她不陌生,这就是乡里给仙家坝派来的村支书——白雪,听说是平县县长的闺女,家里很有条件。
王二虎顺杆子往上爬,他对白雪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想他第一次代表王家坝去乡里开会,他一眼就瞧上人家白雪了。
“白支书,白支书?”王二虎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被苗晓飞揍肿的俩眼。
白雪没想到,自己来上任第一天,仙家坝就送自己这么一份大礼,幸好她来之前就听说了,仙家坝这地方地处偏僻,交通闭塞,山里人粗暴野蛮,她原以为仙家坝是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地方,没想到真是民风彪悍。
“我是仙家坝新任支书白雪,谁能告诉我,你们村里这是在干什么?仙家坝村长,丁贵是哪位?”
丁贵因为劝架被人打的头破血流,听到新来的支书点将,马上捂着流血的脑门从人群里挤出来:“闺女……不是,白支书,事情是这样的……”
丁贵把两村发生的事跟白雪说了一遍,当然,免不了添油加醋,把这所有的过错都推到苗晓飞身上,开玩笑,他这个当村长的,要是不把事都往别人头上推,那不成了他这个村长的过错了,今天这事的主要人,就只有苗晓飞跟王二虎,王二虎那是孙二香的儿子,是孙二香的心头肉,丁贵是打狗看主人,他心疼孙二香还来不及,咋会害孙二香的儿子?
白雪听完,吃一惊:“谁是苗晓飞?”
钱国庆他们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了,苗晓飞是他们的主心骨,支书可以没有,主心骨不能没有。
还没等苗晓飞说话,以钱国庆为首的建筑队和以钱国明为首的运输队挨个站出来:“大妹子,你有啥话直接说,今天这事,不能怪咱们仙家坝,是他们王家坝的先动的手,烧了我们的作坊。”
“白支书,这就是一帮刁民,是他们村的苗晓飞,先割了我们王家孩子的小麻雀。”王二虎站出来说。
“放屁,你他娘的有证据吗?”
“证据?王大蛋现在还在你们村诊所躺着呢,娃的裤裆包的结结实实,你要证据,咱现在去拆线看!”王家坝的也不松口。
眼看两拨人又要再起战火,苗晓飞捂着胳膊站出来,他身上有不少伤,走路一瘸一拐,等走到白雪跟前,他回望了一眼地上躺着哀嚎的村民,堵着心说:“白支书,我就是苗晓飞,能不能先让人把受伤的送到诊所,先救人?”
白雪本来准备了一箩筐话要劈头盖脸的骂,苗晓飞一句话把她堵死。
也是苗晓飞这句话,让两个村几百号人反应了过来,他们像是大梦初醒,哀嚎一声扑向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兄弟姐妹。
“水生,还愣着干啥,救人!”
苗晓飞断喝一声,还能站着的这些人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看着遍地鲜血,看着亲人们被打断的胳膊和腿,看着他们身上的伤和血迹斑斑,他们后悔了、也绝望了,无数人爬起来去寻找自己的亲人,寻找自己的兄弟和老婆。
林水生的诊所人满为患,有人去通知柳家坪的村卫生所,还有的去通知王家坝的卫生所。
一时间,诊所人满为患,连麦穗的院子里都塞满了伤者。
苗晓飞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他完全有能力阻止这场两村间的纷争,但是他没有,他的一时冲动,一时不冷静,换来的是仙家坝几乎血流成河,换来的是两个村近十人的死亡和数百号人的伤残。
至于王二虎,在清醒过来之后,也被眼前的惨状吓坏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抓住头发,无比懊悔:“咋会闹成这样,咋回闹成这样啊……”
开始王二虎是怒气冲冲,信誓旦旦,他没想过事情能闹到死人的地步,最多就是想仗着人多吓唬吓唬苗晓飞,在气势上取胜,可是到底最后为啥会闹成血流成河?
就是因为作坊的那一把火,那一把火勾起了两边人心里的怒火,他们杀红了眼,杀狠了心。
早知道事情会酿成如此惨剧,王二虎也不敢这么干。
但是话说回来,干都干了,王二虎觉得自己没有错,错在他老娘,要不是他老娘孙二香跑来报信,他也不至于会怒火滔天,三个村的人都说苗晓飞好也就算了,凭啥自己老娘都不帮自己?
王二虎在林水生的诊所门口从下午坐到晚上,从月亮出来坐到太阳升起。
这一段时间,他内心起起伏伏,从懊悔、到恨、到平静,再到害怕。
因为第二天一早,白雪在仙家坝村委举行了她上任会议,也宣读了她这个村支书对苗晓飞和王二虎的判决。
白雪说:“杀人偿命,你们两个都不是法盲,上过学吧?昨天晚上我已经通知乡派出所了,他们已经派民警同志进山调查这件事,你们俩,谁都别想逃。”
王二虎还要推卸责任:“白支书,这件事跟我们村关系不大,民警同志来,会对我们村从轻处理吗?”
苗晓飞说:“我的错,我愿意承担。”
白雪不理会王二虎,她瞟苗晓飞一眼:“我来仙家坝之前,就听说过你,苗晓飞,农科大学高材生,你很厉害呀?你受过教育,怎么也跟山里的野蛮人一样,遇到问题非要暴力解决?你现在这样,又好像很有担当的样子,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白雪长着一张娃娃脸,又是剪的齐耳短发,柳叶弯眉新月眼,那就像个稚气未脱的学生,一张脸长得就不像厉害人,说起来的话虽然有气势,但是配上一张雪一样白的脸,气势都要减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