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初春,一场劫难降临了仙家坝,村里一氧化碳中毒死的人多达三四十人,有些被医疗队和运输队想办法抬出万灵山,送去了乡医院,有些醒了,可是因为缺氧时间长,脑子变得痴痴傻傻,苗晓飞辛辛苦苦组建起来的运输队,严重人手不够,原来有十个人的运输队里,死了一个,还有两个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原本热热闹闹的山村,瞬间变得冷冷清清,村道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白布条,南坡上多了十几个新坟,坟上的白幡,被风雪吹的猎猎作响,整个仙家坝看上去,像是个鬼村。
死了家人的女人们不做饭了,到了晌午头,村里的烟囱没一个冒烟。
晒谷场上搭起了灵棚,灵棚旁边摆着十几口薄皮棺材,棺材里躺着的都是中毒死的人,那是等着抬杠子的拉到南坡去埋的。
丁翠翠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她那天晚上跟王二虎吵完架,一气之下出了万灵山,去了县城,她这些天都在同学家住,连过年都没回家。
直到昨天,仙家坝的事,已经从乡里传到了县城,丁翠翠听到仙家坝出事,立刻坐上公共汽车回村。
进村的那一刻,丁翠翠只觉得恐怖。
她发疯一样跑回家:“爹、爹,娘——”
等她冲进门,迎接她的是一口薄皮棺,棺材里躺的是她娘,杨秋兰。
杨秋兰中毒最深,她都没坚持到医疗队来,人就不行了,临死,连自己女儿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娘——”丁翠翠扑到棺材上,抱着棺材哭的肝肠寸断。
“翠翠,闺女?”里屋的丁贵听到动静,连三赶四跑出来一瞅,还真是自己闺女回来了。
“爹——”丁翠翠又哭着扑到自己亲爹怀里:“爹,我娘咋了,我娘到底咋了——爹——”
女孩儿的哭声,又为仙家坝添了几分悲怆。
丁贵中毒浅,但是他有了别的症状,咳血,他今天早上起来,人都没下床,就咳出了一大口鲜血,他不敢跟人说,他觉得这是报应,要不是他当初玷污了张香灵,村里也不会有这一场浩劫。
一个月后,开春了。
冰雪融化,万物复苏,水库边上的柳树抽了嫩芽,半山腰上开了大片大片黄色的迎春花,村里开始有人下地干活儿,苗晓飞也履行自己的诺言,他把张二蛋送到了县城,托付给丁桃,回来后,他在村里进行了新一轮的改革,但是问题也相应而生。
一氧化碳中毒,村里死的,落下后遗症的不少。
再想做事,已经没有多少人可以用了……
中毒的浩劫卷席了仙家坝,让这个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山村,霎时间变得一蹶不振,虽然有人下地干活儿,作坊里有人采摘、晾晒、炮制草药,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了笑脸。
尽管仙家坝陷入了低迷期,但运输队还要干,县城的工厂还是要开,苗晓飞明白,越是这种时候,村民越需要鼓励,越需要希望。
于是在送罗雁和杨柳、杨粮头去县城安置工厂前期工作后,江小江和钱国庆去了柳家坪,他要找张良友,要从柳家坪找人充实运输队和建筑队。
“良友叔,我是这样想,运输队还得继续干,同时我想再组个建筑队,一方面在三个村中间盖个学堂,另外一方面,也要为以后几个村修路做打算。”苗晓飞坐在张良友家的堂屋,冯二寡妇给他和钱国庆倒了热茶。
春寒料峭,院里头的枣树、梨树都抽嫩芽了,两只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叽叽喳。
钱国庆说:“俺坝上的人,不够用,过年出了一档子事,死了不少,好胳膊好腿的,过了年又搭帮出山打工了,我跟晓飞兄弟俺俩在村里跑了个遍,能用的人不到十个,良友叔,这事还得来找你,给咱们动员些人,工资都不是问题。”
苗晓飞过年那天,光给村里各家各户分红就分出去几十万,这事张良友听说了,不但张良友听说了,王家坝跟柳家坪的人也都听说了,但是他们不敢跟苗晓飞干,为啥?
因为张香灵不但一把火烧了丁建军家,还毒死了仙家坝几十口人。
那年代,多数村民还是肯相信陈铁嘴这种人的,因为大多人没文化,陈铁嘴这种人就成了他们的精神领袖,他们更愿意相信天道自然,更愿意相信他们相信的。
于是几个村开始有传言了,他们把仙家坝的浩劫,归于苗晓飞身上,因为苗晓飞在山上架铁架子,搞运输,万灵山是神山,山路就是山龙王的触须子,你在山上凿洞,那就是在山龙王的脸上挖坑,你坏了仙家坝的龙脉,坏了仙家坝的好风水,所以仙家坝死人,是龙王爷发怒的后果,这都是报应。
张良友在工厂里干过活儿,他知道这些是瞎扯淡,他不相信,可是他不能说服一个村都不相信。
张良友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兴许是抽的太猛,他猛咳了好几声,才脸色凝重的说:“大侄儿,这个事,不好办,这个事,你还得去找陈铁嘴,你让他出面,跟几个村里的人打声招呼,几个村的人都相信他,他出面,这个事就好办。”
于是苗晓飞和钱国庆又从柳家坪回了仙家坝,苗晓飞找到了陈铁嘴,罗雁走了以后,宝来娘的腿已经好了,陈铁嘴又住回了他村头的老院子。
苗晓飞进陈铁嘴家门,陈铁嘴正蹲在地上剁大白菜喂鸡。
他打算把这几只鸡喂肥了,下了蛋,都拿去给宝来娘。
“铁嘴爷,喂鸡呢?”苗晓飞递给他一根烟。
陈铁嘴晃了晃腰上的烟袋锅子,他抽不惯洋烟。
“啥事?”陈铁嘴问道。
苗晓飞直言不讳:“我想请您,做个法事。”
陈铁嘴这才停下手里的砍刀,乜斜苗晓飞一眼,捞过小板凳坐下来,点了一锅子烟说:“做啥法事,你们年轻,不信这个,做啥做?”
陈铁嘴这话意思就很明显了,当初不叫你们动山头,你们非要动,你上过学,你有文化,那你信你文化那一套,来找我干啥?
苗晓飞脸上带着笑说:“铁嘴爷,您还跟我记着仇呢?我年龄小,不懂事,咱村要不是您老坐镇,得出多少事?我也想清楚了,您那个年代的人,日子过的苦,扁担扔地上不知道是个一,全靠着您给断字,我不该一竿子打死,不该跟您作对。我是想通了,你说这古代皇帝身边,哪个没有奇人异士?汉朝有东方朔、唐朝有李淳风,都是勘破阴阳,谨遵天道的人,他们为皇帝做了多少事?没他们,皇帝能成吗?”
苗晓飞这话说的相当漂亮了,夸人不留痕迹。
陈铁嘴的脸色这才缓和一点,他瞟了苗晓飞一眼,摆摆手:“少来这套,拿我比东方朔,比李淳风?我可没那个本事,你啊,有话直说,别给我灌迷魂汤,没有用。”
苗晓飞还是笑呵呵:“真没别的事,就是想请您做个法事,真的。”
陈铁嘴活了这么大年龄,他真有本事在手,他会不知道苗晓飞来找他的真实目的?
“请我做个法事,你就能去忽悠柳家坪跟王家坝的,说陈铁嘴做完法事了,龙王爷不怪罪了,你们尽管跟我干吧,是不是?”陈铁嘴冷哼一声,敲敲烟袋锅子,又嘬了几口,吐出口烟来,他还真说中了苗晓飞的心事。
苗晓飞嘟囔着:“您这不都知道了吗,还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