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反倒觉得没什么，她水汪汪的眼往外睃，红着脸蛋说：“俺爹也该找个伴儿，要是他跟喜娣婶看对眼，俺支持他，俺爹这辈子为俺付出太多了。”

麦穗挽住罗雁的胳膊，故意憋着笑说：“俺也觉得，杨叔该找个伴儿，将来杨柳姐要是嫁给俺晓飞哥，杨叔一个人多孤单，罗雁姐，你说是不是啊？”

“小丫头，就你能！”罗雁和麦穗嘻嘻哈哈闹成一片。

杨柳被她们俩说的，一张俏脸要烧起火来，她羞的双眼出水，羞的耳根通红：“你们俩这么坏，俺不跟你们玩了，俺去给你们烤红薯吃！”

“哟哟哟，她倒害羞起来了，好像咱俩说错了似的？”麦穗咯咯笑个不停。

罗雁又揭她的短：“你也别说柳儿，你还不是迟早要嫁给水生？水生，你什么时候娶咱如花似玉的麦穗？”

麦穗可不比杨柳害羞，她胆子大，性格野，还不等林水生说话呢，她倒脆生生的先开口了：“俺才不急，等啥时候晓飞哥把咱山路修通了，水生哥要开着小汽车娶俺！”

这下罗雁又笑她，连抱着几根红薯出来的杨柳，也跟罗雁一起说她。

苗晓飞怕几个女人热闹起来没边，他谈起正事来：“有件事，我想了好几天，想问问你们的意见。”

“你主意最正，还要问我们？”罗雁眨着眼睛看他，麦穗和杨柳都盯着他，紧等着他往下说。

至于林水生和钱国庆，他们也都不嬉皮笑脸：“啥事，说出来，咱一起解决。”

苗晓飞嗑着瓜子说：“是二蛋的事，我打算送二蛋去县城上学。”

张二蛋听苗晓飞点他的名，又一听要去县城上学，他立马噘起嘴，眼眶一红：“俺不去！俺不想离开仙家坝，俺不去！”

张二蛋一连说两个不去，麦穗和杨柳也不舍得，反倒是罗雁，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觉得行，送去吧。”

张二蛋还是不听这一套，这娃命苦，从小爹娘早逝，哥哥不疼嫂子不爱，要不是张良友，搞不好早就让哥哥嫂子欺负死了，他先前刚来仙家坝，那是又瘦又黑，更显得他那俩眼珠子乌黑，罗雁跟杨柳她们心疼，拿他当亲弟弟一样，又疼又爱，这没几天，他那脸蛋儿上，终于长肉了。

吃的好不好，喝的好不好，都是其次。

这娃是舍不得哥哥姐姐，舍不得苗晓飞和丈黑。

苗晓飞看见张二蛋掉泪，他就搂住张二蛋的肩，其实他也舍不得：“二蛋，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把泪擦干，哥跟你说。你一辈子窝在咱们这穷山沟，没出息，你还小，得从山里出去，到山外头看看，得跟县城里的人一样，上学、学知识、见世面，那才有出息，窝在山沟里，能有出息吗？

再说，你不是一直想帮哥？等你将来上完学，学会本事，你就能帮哥的忙了，到那时候，你就是想走，哥还不让你走呢。”

他送二蛋去县城上学学知识，这是其一。

其二，苗晓飞没说。

张二蛋一弹弓把丁广平的眼打瞎，这娃下手太狠，天不怕地不怕，你看他不做声，其实心里太有主意，他要是不受教育，那只有两条路，第一，他清楚善恶，将来有大出息；第二，他分不清善恶，就这狠的性格，将来出去还可能是个大祸害，容易出事，你看他跟苗晓飞再亲，那也不是亲生兄弟，一不能打，二不能骂，所以苗晓飞是铁了心要送他去县城上学，让他知道，啥是好，啥是孬。

张二蛋狠狠擦了一把眼泪，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出了堂屋，出了瓦房院。

杨柳要去追他，苗晓飞说：“你别去，他自己在外头想想，他能想通。”

三十这一天晚上，张二蛋没回瓦房院，他在瓦房院的土胚墙下头蹲了一夜，任凭风雪扫过他瘦弱的肩膀，任凭鹅毛雪在他头顶上积压，他想跑，可是跑了，他就再也回不来，再也看不到哥哥姐姐了。

到天快亮的时候，张二蛋想通了。

你想让我去县城上学，那我就去，到时候我天天在学校里捣蛋，老师把我开除了，我就又能回坝上，又能跟柳儿姐、麦穗姐、罗雁姐、水生哥在一起了。

初一大早上，苗晓飞要去给苗天仁上坟。

早上雪停了，地上的积雪有半尺厚。

仙家坝大雪封山，到处已经是银装素裹的一片，远处山连山，万灵山水库也结了冰，几个娃在冰上头打出溜，王家坝和柳家坪有人来走亲戚，到处喜气洋洋。

苗晓飞带着杨柳上了水库南坡，他把黄纸揉开，跪在苗天仁的坟头前：“爷，我来看你了。”

杨柳也学他，跪在坟头前：“爷，俺是杨柳。”

杨柳换了一件桃红小袄，显得精神又俊俏，她说：“爷，俺以后就是你孙媳妇了，俺还没过门，但是这不妨碍俺照顾晓飞哥，爷，你放心，俺会把晓飞哥照顾好，不会叫他饿着冻着的。”

姑娘说完，朝着苗天仁的木碑磕了三个头……

她是真心要跟苗晓飞过，那个时候的苗晓飞也是真心娶她，有时候，这人世间的事就是命中注定，倘若没有杨柳这一跪，没有她跟苗晓飞认识，她后来也不会成为，那个年代赫赫有名的女经济犯……

仙家坝冬天严寒，万灵山水库里的水能冻三尺厚。

大雪封闭了这几个村庄，它们好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一般，静静地坐落在山坳里，除了闺女身上的花棉袄，这里的山川和村落只剩下黑白灰三种颜色。黑的是烟囱、白的是雪、灰的是泥巴墙。

这一年的第一场大事，发生在正月初三。

按照仙家坝的传统，正月初三这一天，嫁出门的闺女要回来看爹娘老子。

张香灵没嫁进来前，和她爹逃荒到柳家坪落户，当初她爹看上丁建军是个收山货的，闺女嫁过来吃饱穿暖，殊不知，这是把自己的亲闺女推进了火坑。

丁建军靠着收山货赚了些钱，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一点不假。

有了钱的丁建军学会了吃喝嫖赌，他先是跟王家坝的几个赌徒赌，又跑去徐家沟跟人家赌，一来二去，他山货也不收了，婆娘跟老子娘也不管了，整天在赌桌上度日，有时候他一个月见不着人，困了就在赌桌上睡，饿了就在赌桌上吃，他收山货赚来的钱，三下五除二花了个精光，把钱花完了还不够，他还到处借。

借完了，就把女人嫁过来的嫁妆拿去抵押，他娘祥林婶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骄纵无比，刚开始发现他赌的时候，祥林婶不管，等她想管的时候，已经管不住了，家徒四壁，没过多久，丁建军就得了肺痨，女人香灵一直守着他，伺候他，家里家外一把手，安排的井井有条。

张香灵她爹死了没多久，苗晓飞回村了，女人的心，彻底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