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铁嘴眼角的皱纹冒起水光来,两双满是皱纹和老人斑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他不说话,宝来娘知道,他是动摇了,她还要再加把劲,布满皱纹的苍白脸上,浮出淡然的笑来,她果真是大家闺秀,上年纪笑起来,也不输给村里别的女人:“我总觉得,命啊,就跟树上的树叶子一样,一年四季,发芽了、长大了、枯了落了,都是算定的,你叫它春天枯,夏天芽,秋天长大试试?
它要怎么样,你是拦不住的。咱们老了,还能活几年?往后,还不是雁儿啊,飞啊,宝来他们的日子?
咱们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辈子,将来一捧黄土往地里一埋,你还能管啥呢?”
宝来娘把话说的这么明,陈铁嘴也想开了,他老泪纵横:“你说地对,凤云啊,你说的对,我守住这山一时,守不住它一辈子。时代不一样了,真不一样了,管不住,也管不了,这是命,这也是命啊凤云……”
俩长辈在屋说话,苗晓飞就蹲在外头,他听着宝来娘跟陈铁嘴的说话,他内心是有触动的,陈铁嘴这话,苍凉的很。
这是一个老观念、老思想的老人,对新时代发展的无奈和无力。
这天晚上,陈铁嘴没走,到第二天上午,仙家坝的雨才淅淅沥沥小起来,大清早起来,罗雁打着伞、陈铁嘴拎着东西、苗晓飞背着宝来娘,一行人冒着雨,把宝来娘带回西坡。
雨天,整个坝上水汽蒙蒙,山上也是雾气缭绕,一场秋雨一场寒,一到雨天,坝上的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整个村,一个鬼影子也看不见,下雨天山上路不好走,危险的很,村里的妇女没人上山,没药材,作坊也得暂时停工一天。
苗晓飞把宝来娘送回家,就踩着泥泞从西坡下来,他本来去村委大院,找钱国庆要谈运输队的事,结果他前脚刚到,跟钱国庆俩人连烟都没点上,后脚钱国明就慌里慌张的跑进来。
“哥,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丁老怪带着丁家的老爷们儿,正锯晒谷场上的铁架呢!”钱国明跑的呼哧带喘,他浑身透湿,刚从晒谷场过来。
苗晓飞一听,惊的不行:“锯运输线的铁架?”
“哎呀,兄弟你还问啥呀,不是锯那个,还能锯啥?”钱国庆烟也不点了,他气的七窍生烟,猪肝色的脸膛横肉抖动:“这帮老家伙,是叫丁广平给煽动的不知道几斤几两了,国明,你去叫上人,妈的,老子今天还治不了几个老头了还!”
钱国庆脖子一梗,抄起村委院里的锄头,风风火火上村道去晒谷场。
苗晓飞知道要出事,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从村委院里冲出来,紧跟钱国庆,这家伙是个暴脾气,炮捻子,一点就着,要真是把丁老怪那几个老头子闹出点好歹,运输线的事,还得往后拖。
这边他追着钱国庆到晒谷场,那边钱国明已经带着联防队的人后脚赶到。
一伙儿人站在晒谷场边上一看,好家伙,丁老怪正带着一群人,手拿钢锯,锯铁架呢……
苗晓飞眼神好,你别看下着雾蒙蒙的小雨,他一眼就看出来,跟着丁老怪到场的全是丁家那一支的人,丁老怪穿着蓑衣,其他人连蓑衣都没穿,跟着丁老怪喊号,一二一、一二一的,已经把三脚钢架锯开一半了。
你再看这些人,脸上都淌着雨水,丁老怪颇有当年大炼钢的气势,其实他早看见钱国庆和苗晓飞了,他不看见他们,也不会把号子喊的这么响,明摆着就是要在气势上压一头。丁广平昨天晚上找过他,塞给他几百块钱,嚯,他还买了好些个吃喝给丁老怪,丁老怪他婆娘早没了,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收了丁广平的钱,他就得给丁广平办事。
钱国庆是个暴脾气,焊好的铁架,你们说锯就给锯开了,这不是没把他钱国庆放在眼里吗?
“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丁老怪,你他娘的想干啥?”钱国庆暴吼一声,那嗓门,震的人耳朵嗡嗡叫。
这下蹲在地上刺啦刺啦锯铁架的十几个,真停下来了,开玩笑,村里谁不知道钱家三兄弟在外头,是刀口舔过血的,你惹急了他们,这三兄弟半夜往你家里扔丨炸丨药,你咋死的都不知道。
偏偏丁老怪不怕他,他不但不怕,还故意唱反调,眼一瞪,中气十足:“锯!怕啥?”
钱国明脾气也上来了,带着联防队的人走到丁老怪跟前,你别看他平时脾气好,真上头,丁家在场的这一二十个,没人是他对手,他不是一上来就给你来硬的,他要先礼后兵:“老怪爷,你这是干啥呢?丁广平撺掇你锯铁架,他自己咋不露面?老怪爷,不说小辈说你,你说你这么大岁数了,跟着年轻人瞎起啥哄?”
“老怪爷,你为啥带人锯铁架,还有丁广平,他人在哪儿?”苗晓飞知道这个事不是小事,弄不好,村里要起掀天的麻烦。
钱国庆俩兄弟要是敢跟丁老怪动手,把矛盾闹起来,那丁家人也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就不是运输队跟几个老头的矛盾,那是钱家跟王家的矛盾,这两家都不是省油的灯,都不会吃亏,恐怕要打个头破血流。
丁老怪是老头抹胭脂,死不要脸,他眼睛瞪的滴溜溜圆,说话不阴不阳:“我咋知道?哦,他拴我身上了?陈铁嘴头前说,你们整这个铁架,要往山上支,那是要往山龙王爷身上扎针,龙王爷怪罪下来,你们谁负责?锯,给我使劲锯,谁锯断,谁有奖!”
丁老怪一声令下,刺啦啦、刺啦啦,丁家的老少爷们儿又开始了。
苗晓飞怒从心头起,他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丁老怪跟他来硬的,鬼神不听,他不打算再客气了:“国庆哥,叫人护住铁架子,我去把丁广平叫过来,这是运输队的东西,谁私自损坏,就是犯法!他一个副村长,想当法盲,我成全他!”
钱国庆等的就是苗晓飞这句话,他不敢怠慢,气冲冲的一声令下,亲自率队拦住丁家的这帮人,你别看丁家人多势众,实际上比不过钱家狠,这也是当初苗晓飞为啥推举钱国庆当这个联防队长的原因,你看钱国明跟钱国庆往前一去,丁老怪脸色都变了,他也怕动手,丁家人不是钱家兄弟的对手。
苗晓飞甩下钱国庆和联防队,他真是怒火中烧,丁广平身为副村长,不能为村里谋福利,连大是大非也看不清,这跟窝囊废,有啥区别!
其实丁老怪一走,丁广平就发觉不对了,他现在紧张的不行,在家里坐立不安,苗晓飞手里还握着选举票呢,秋收过后就是选举,万一叫苗晓飞知道,丁老怪跟陈铁嘴是他撺掇的,那不是要坏菜?
他是一时冲动,中了丁贵的诡计,他自己还不知道,现在他心里那个恨,恨不得把丁贵这头老狐狸,大卸八块。
正好赶上下雨,村里闲汉来找他喝酒,丁家的表兄弟也在,几个人正坐在堂屋说话,院子里一阵狗叫,院门叫人拍的震山响,丁广平心里知道不妙了,他是硬着头皮去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