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铁嘴手忙脚乱整了几根烟的功夫,宝来娘才回过神,女人吓的不轻,“哇”的一声扑到男人怀里哭起来:“啊呜呜呜——海根哥,吓死俺了……”
“凤云别怕,海根哥在呢,海根哥在呢。”陈铁嘴把怀里的女人纳的更紧,女人也把男人的腰搂的更紧。
那天以后,宝来娘就知道了陈铁嘴的情,陈铁嘴也知道了宝来娘的情。两个几乎相差一辈儿的苦命鸳鸯,就这样挑破了窗户纸。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从那以后,陈铁嘴整个人好像又活了,他干啥都有劲,整天都精精神神,好像一瞬间从父母双亡的噩梦里走出来了。那年代生产队分责任田,记工分,陈铁嘴自己责任田里的活儿不干,下地先去帮宝来娘干。
渐渐地,宝来姥爷发现事有不对,他也不挑破,当晚骑着骡子到了仙家坝给自己闺女说亲,男方就是仙家坝的猎户老李,宝来爹虽然是个粗人,长得粗狂,但是蛮勇肯干,一辈子也没亏待过宝来娘。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宝来娘最终还是嫁到了仙家坝,陈铁嘴在心爱的女人出嫁这一晚,离开了大山,去了县城。直到李宝来六岁,他才重回徐家沟。他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辈子不娶,后来没了宝来爹,陈铁嘴又毅然决然的搬到仙家坝,为的就是照顾宝来娘儿俩,她是个女人,带个娃不容易,但是俩人平时从不多说一句话。
陈铁嘴知道一个理儿,孀妇门前是非多,不用划拉有一车。
这么多年,他一直跟宝来娘保持关系,就是怕村里人说三道四,他是个老光棍,啥也不怕,但是宝来娘是个女人,还有娃,他不能毁了女人的名节。
今天得知宝来娘从山上滚下来,摔断腿,陈铁嘴终于忍不住了,他连自己的面子和名节都不要了,他必须在陪在宝来娘身边。
“凤云,我是海根哪凤云,你说你这是咋了,你咋了啊你?”陈铁嘴给宝来娘擦完腿,他老泪纵横心如刀绞,握住女人的手再也撒不开。
其实他给宝来娘擦腿的时候,宝来娘就迷迷糊糊醒过来,她雾纱纱的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海根哥,这大半夜还下着雨,你来干啥了?”
陈铁嘴紧紧攥着宝来娘的手:“凤云,这次来看你,我就不走了,我得把你伺候到能下地,这辈子是我欠你的,我没照顾好你们娘儿俩,宝来这孩子也没了,你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凤云,我得照顾你呀凤云,你说你黑瞎摸,上山干啥?有啥事,你叫我去也行啊。”
宝来娘的眼泪止不住:“我去找宝来,走到岩嘴岭就往下掉,路太窄巴了海根哥,有时候我就想,你说宝来这孩儿,是不是,也是从岩嘴岭掉下去了?山底下有野猪,野猪是不是把我儿撕吃了,山底下有秃鹫,是不是秃鹫把我儿叨碎了……
海根哥,要是山路再宽点,宝来是不是早就回来了?
你说,我今天摔成这样,要是我儿活着,他回家走到山路上,掉下去咋办?还有村里往外背粮食,要是谁不留神,掉下去,那还能活吗?”
陈铁嘴明白,他一生中艰难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他明白宝来娘为啥去后山,宝来娘这是以身试法,告诉他,要修路,要搞运输队,这不是小事,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陈铁嘴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眼前的宝来娘,陈凤云。
女人一辈子没为难过他,当年嫁来仙家坝的头一天晚上,宝来娘要跟他私奔,是他没选择跟女人去,他后来到仙家坝,宝来娘只字不提当年的事,女人从没怪过他,现在女人腿没了,他心里刀割一样疼。
陈铁嘴擦了饿把老泪,他攥着宝来娘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往外掉:“凤云,俺明白了,你是不想叫俺拦着他们弄运输队,是不是?你跟俺说实话,你故意上山,掉下来的?”
陈铁嘴这一句话,让蹲在门口的苗晓飞愣住了。
他回过味来,眼泪刷的一下冒个满脸。
陈铁嘴说的不假,宝来娘,真是故意去后山打算往下跳,好叫陈铁嘴幡然醒悟,只不过还没等她故意,她就看到了杨三赖的婆娘珠慧,这婆娘上山,有秘密……
宝来娘今天听苗晓飞一席话,她觉得,应该支持娃去搞运输队。
她一辈子没出过九曲十八弯的山沟沟,不代表她不知道九曲十八弯外头的世界。
当初李宝来去县城打工,给她和女人罗雁往回带了不少东西,用的香皂、抹的雪花膏、吃的糖水罐头、跟乡下粗布不一样的花布,花里胡哨啥都有,她儿献宝一样,把这些东西一样一样从褡裢里拿出来,一样一样跟她和儿媳妇说,这个是啥,那个是啥,是吃的还是喝的。
她儿李宝来讲完,一家三口吃饭,他就要说起他在县城里的稀罕事了,她儿跟她说,县城里的人出门不走路,都骑洋车,还开小轿车,骑摩托车,她就惊奇啊,洋车、摩托车、小轿车都是个啥车呢?
宝来娘见过娶新媳妇的牛车、运货的独轮车、下地干活儿的架子车,就是没见过李宝来说的那几样车。
她没见过,但是她知道,肯定比她见过的这几样车好。
啥时候,她也能见见,她儿说的那些车呢?晓飞这个娃,把运输线弄好,是不是就可以把这些车啊、吃的、用的,都从外头弄到村里来了?
宝来娘知道,陈铁嘴这一辈子信仰的,就是他学的那个风水、那个命理,她心里也矛盾,咋跟陈铁嘴开这个口呢?
想着想着,宝来娘就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要以身试法,要走一趟山路,要是从山路上掉下来,陈铁嘴说不定就同意,晓飞那娃在山上凿洞,弄运输了。
于是宝来娘骗自己儿媳妇说要去串门子,实际上她顺着西坡,直接上了岩嘴岭。
坏就坏在她去的时候天刚黑透,她拿着手电筒刚抹黑走到岩嘴岭,意外就发生了。
她看见了啥?
看见了岩嘴岭的悬崖上有鬼火,那火苗摇啊摇,摇啊摇,在黑漆漆的山里,别提多吓人了,宝来娘胆子小,这下把她吓的嗷的一声,脚下一滑,顺着脚下的陡坡就往下面的悬崖滚,幸好她去的那一带,悬崖坡缓,要不然哪里还有命在?
陈铁嘴问她,是不是故意从山上摔下来,其实她是打算上山往下滑,还没来得及呢,就让那一道鬼火给吓的先出溜下去了,那坡上全是尖棱石头,她上了年纪,骨头本身脆的很,宝来娘就记得自己撞在石头上,接下来就啥也不知道了。
“海根哥,咱们都老了,娃们还得过呢,你想想,咱以前过的是啥日子?饥一顿饱一顿,一年到头吃的都是玉米糊糊、高粱饼,过年好不容易见荤腥了,还得紧着老的小的吃,老了老了,日子好过了,不挨饿、顿顿有肉吃,这就是福气。俺还记得,你那时候常说,这就是命。
海根哥,你信了一辈子的命,也算了一辈子的命,你说说,啥是命呢?”
宝来娘要晓之以情,她把陈铁嘴装在心坎里,装了一辈子,俩人几十年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今天这一摔,把她摔醒了,陈铁嘴说欠她,她不也欠这个男人吗?还欠了一辈子,陈铁嘴为了她,一辈子不娶,到老还是个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