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疼的脸红,也不抬头看人,她自有她的矜持,微微把头撇到一边,轻声说:“你放桌子上吧,一会儿,我自己擦。”
苗晓飞也不好就这么拿着,把红花油往桌子上一放,蹲下来盯着杨柳的脚腕子瞅。
姑娘家知羞,女人的脚是身子上下最矜贵的部位之一,被个陌生男人这么瞧着,杨柳的心里像是窜进去一只兔子,砰砰跳个不停,她缩了缩脚,那鞋上打着补丁,她是既羞,又怕他瞧见鞋上的补丁,还怕他的眼是针尖,钻过鞋上的补丁,看到她袜子上的补丁。
“你瞅啥呀?”姑娘羞红的脸,像是秋天快落山的红日头。
杨粮头没看出自己姑娘这是害羞,他弯着老腰杆,也瞅了一眼自己闺女的肿起来的脚,瞪着眼问苗晓飞:“对啊,你愁出个啥来了,我闺女的脚,到底碍事不碍事?要是我闺女有个三长两短,你看我不收拾你?”
苗晓飞打小跟李宝来在万灵山里窜,崴脚扭胳膊是常有的事,他这是久病成医,一过眼,就知道没伤到骨头。
“杨叔你放心吧,不碍事,拿热水敷一敷,再把红花油搓热了抹上去,两天就能好。”
杨粮头这下放心了:“这还差不多。”
其实苗晓飞不知道,这些天杨柳总时不时想起他,他给了人家姑娘五百钱,还说要带人家去大公司干活儿,把人家的一颗心挑起来,他又消失了。
现在苗晓飞重新出现,让杨柳再次燃起,去大公司的上班的梦。但是这事,她不能直说,只能先劝杨粮头说:“爹,你咋能这样对人家呢,你先听听他要说啥,他要是说的不着边际,你再赶他走不迟,干啥要动气呢?”
苗晓飞知道杨柳这是给他机会,他趁热打铁,怕一会儿杨粮头翻脸,再赶他出去:“杨叔,我今天来就一件事。
这马上要秋收了,我知道你和杨柳要去乡下跑着收粮食,这回,我想让你在我们仙家坝,设个收粮点。”
“你说啥?”杨粮头歪着头,气的两眼鼓起,活像田沟里的蛤蟆:“你蚂蚁喘气,口气不小。收粮点,是你说设就能设的?
仙家坝和王家坝的粮食,谁敢去收?你还让我把收粮点设在仙家坝,我看你这是上门戏耍我们爷儿俩,你不要命,我跟我闺女还要命呢!”
苗晓飞料到杨粮头不信,他笑的神秘兮兮:“杨叔,我不但能让你在仙家坝收粮,我还能让你比别的粮头多赚钱,赚的还是,兆丰粮油的钱……”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杨粮头只当苗晓飞是黄口小儿,说话嘴上没把门,他哼哼两声,斜楞苗晓飞一眼:“兆丰粮油的粮食钱,是那么好赚的?你要是能让我跟我闺女在仙家坝设收粮点,还让赚上兆丰粮油店的钱,别的不说,赚能从兆丰粮油赚一千,这闺女,我白送给你,我就不信,你有这个本事。”
杨粮头这话,是说气话无疑。
他哪里知道他已经陷进了苗晓飞的圈套,苗晓飞是设的是大圈套套小套圈套,他钻出去小圈套,钻不出去大圈套去。
“杨叔,庄稼人说话,一个唾沫一个坑,咱不能耍赖?”
杨粮头一瞧苗晓飞这自信的神情,暗叫一声:糟糕!
这小子,莫不是跟兆丰粮油合计好,骗他闺女来的?
也不怪杨粮头这么想,他闺女杨柳出落的实在水灵,仙家坝的女人们水色够好吧,那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吧?
把他闺女往仙家坝这么一放,甩仙家坝女人八条街不止。
打从杨柳十六七岁开始,说媒的过江鲫一样,踏破他家的门槛,还有那些个坏小子,只要他闺女一回来,爬着他家墙头往院里瞧,他是操碎了一颗心,生怕自己闺女叫人诓骗、叫人欺负了。
按道理来说,乡下黄花大闺女到了二十来岁,该有家儿,有相好儿了。
为啥杨柳没有?
因为杨粮头眼光不是一般高。
他婆娘死的早,父女俩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闺女就是他的命根子,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给自己闺女找个人中龙凤。能配上他闺女的,至少是个状元之才,他绝不允许自己闺女随便找对象,谁知道这一来二去,反倒把闺女耽搁了。
不过就算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也比叫人骗了强。
杨粮头不相信苗晓飞这么个白面子书生,能从吃人不吐骨头的兆丰粮油赚钱,但是他得以防万一。
“我老杨,一辈子没耍过赖,下棋不悔,你要能让俺爷儿俩在仙家坝干上收粮点,让俺俩从兆丰粮油赚钱,俺老杨,就把闺女白给你了!但是赚一千可不行,”杨粮头嘿嘿一笑,伸出仨指头:“我得干三年,给我闺女存嫁妆。”
“爹,我不要你给我存嫁妆。”屋里坐着的杨柳早臊红了脸,这俩人拿她当啥了,送来送去的?
“闺女,这事你别管,爹心里,有数。”杨粮头是个老滑头。
他说干三年,一来是为难住苗晓飞,二来是试探苗晓飞到底有没有真功夫。
他心里算盘打的啪啪响,就算苗晓飞真能带他赚兆丰粮油的钱,赚三年,他也够本了,到时候带自己闺女拍屁股走人,天高地远的,他就不信,苗晓飞还能找着他?
他有他的张良计,苗晓飞有苗晓飞的过墙梯。
“行,杨叔,吃完这顿中午饭,咱就启程。”
苗晓飞答应的干脆,他要去灶房把酒和熟食提出来,杨粮头敲了敲烟袋锅子,站起来一把拦住他:“你先别着急吃,你刚才说啥,启程往哪儿走?”
苗晓飞说:“杨叔想不认账?那可不行,今天下午咱就回仙家坝。”
杨粮头是个不吃亏的主儿,他伸出手说:“行,我带我闺女跟你走一趟,这一趟,俺爷儿俩不白走,拿钱来。哦,万一到地方你不认账,我跟我闺女还得赔进去一趟路费钱,凭啥?”
杨柳脸儿羞红,她看出来她爹是故意为难人家,她心里暗暗说自己爹:这几天去庄户家走粮食,一粒苞米也没收上,谁给你路费了?姑娘想替苗晓飞说话,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妥,她是女儿家,要矜持,不能随便开口替男人说话。
她想清楚了,要是苗晓飞真有赚兆丰粮油钱的本事,她就答应给他当会计。
只是这爷儿俩哪儿知道,苗晓飞跟兆丰粮油是一回事?
头先丁桃出面把黑子吓个半死,黑子去仙家坝收西坡一队的粮食时,已经跟苗晓飞说的明明白白,往后仙家坝的粮食,都要过苗晓飞这一手,他要把粮食卖给谁,定多少钱,都由他说了算。
苗晓飞心里有底,杨粮头这次是犯到他手里,还不自知。他从兜里掏出五百块,给杨粮头,算是定金。
杨粮头也不客气,把钱往兜里一揣,就等着看,这个白面子书生,到底有多大本事。
仨人在庄户小院里吃了顿饭,杨粮头呲溜溜喝了两杯酒,过了晌午饭点,仨人从小院出来,直奔县城汽车站回仙家坝。正巧,赶上最后一班县道车,等仨人到仙家坝县道下了车,天已经彻底黑了。
杨柳崴脚,不能走路,苗晓飞干脆把人往背上一背,领着杨粮头进了仙家坝二十里,九曲十八弯的山路。
一进山路走了没二里地,杨粮头心里就乐开了花,这里能设收粮点,他都能当玉皇大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