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也不应担心俺一个老婆子，逢年过节了，想起来俺了，回来看看俺就中。”

这事，寡妇是跟自己闺女梨花商量过的。

她跟李宝来商量这事的时候，姑娘梨花就站在她娘的炕头前，埋着头一下一下的捋自己的长辫子，姑娘心里噗通噗通跳的厉害。

打从把李宝来从河里救上来的那天，梨花就对这个男人芳心暗许了。

李宝来一米八的个头，他七八岁就跟苗晓飞在山里来回乱窜，到了十三四岁，就已经开始长肌肉了，万灵山给了他大山一样的胸怀和磐石一样的体魄，尤其是他那一身麦子色的肌肉，梨花瞧一眼，就能羞的脸通红。

遗憾的是，李宝来对梨花没那个意思。

他心里还惦记着自己婆娘，他认为他婆娘罗雁已经死了，是他把女人害死的，他愧对她，他不能刚没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就再娶个别的女人。

于是李宝来拒绝了寡妇和梨花：“大娘，梨花是个好妹子，俺一直都拿她当亲妹子看，哪有妹子跟当哥的结婚的？俺不能娶她，你给俺妹子，再找个好人家吧。”

“娃，结婚生子过日子，你不试试，咋知道她不能当你媳妇呢？”

寡妇舍不得这个送上门的女婿，姑娘梨花更是眼泪都下来了，她是知道羞臊的，她送上门，李宝来都不要，她娘要是再缠着不放，那她就真没脸了。

姑娘拉着自己娘的胳膊，小脸倔强：“娘，他不愿意，你还硬要把俺往外推啥推，他不稀罕俺，有人稀罕俺！”

梨花抬起胳膊，拿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她第一次大胆正视自己心里爱的男人：“李宝来，俺送上门你不要，你将来不要后悔！”

伤透了心的梨花的夺门而去，看着姑娘的背影，李宝来知道，自己在红林庄待不下去了，他伤了一个女人的心，这个债，他这辈子都还不清。

李宝来当晚连夜收拾东西，临走的时候，把自己身上被水泡的快烂的几十块钱压在鸳鸯枕头底下，他不知道这些钱还能不能用，他能拿出来的，也就这点东西。

连夜从红林庄出来的李宝来，翻山越岭进了万灵山，他是猎人，大山里的花草树木、山水石虫都是他的向导。

在山里走了一夜一天后，李宝来终于回到仙家坝。

他一看见西坡上，自家院里亮着煤油灯，当时就高兴坏了，煤油灯亮，那说明他婆娘罗雁没死，被自己兄弟苗晓飞从岩嘴岭找回来了！

一时间，这些天的酸甜苦辣全部从心头涌出来，李宝来鼻子一酸，三步并作两步的往自己家里跑。

他想罗雁，想自己婆娘的热被窝，他发誓，他进家门一定给自己婆娘跪下，求自己婆娘原谅。

可是李宝来万没想到，等他跑到自家篱笆院，他看到的居然是苗晓飞抱着自己婆娘罗雁，正往自己屋去。

他婆娘罗雁跟他血酒兄弟苗晓飞，背着他，搞在一起了？

最令这个男人绝望的事还在后头，苗晓飞跟罗雁前脚刚进屋，他老子娘后脚从东屋出来，看那样子，他老子娘对这俩人的奸情一清二楚……

李宝来泪水纵横，万灵山里的夜风吹在男人脸上，刺痛的却是男人的心。

男人看中自己的兄弟情义，他不是没想过冲进去，他连拳头都攥了起来，他想一拳砸在自己兄弟脸上，一拳砸在自己女人脸上。可是最终，男人站在自家门口扬起巴掌给了自己一巴掌……

李宝来默不作声的离开了万灵山，离开了生养他的土地，离开了仙家坝。

他连夜翻越二十里山路，在县道上劫了一辆去县城的车，他打算去县城打拼，顺便帮红林庄十几个寡妇寻找当年的矿主，替她们要回当年她们该得的赔偿款，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还梨花姑娘感情债的办法。

这些天他就像个流浪汉，走遍县城的角角落落，见人就问，知道不知道谁二十年前在红林庄开过矿？

他在工地搬过砖，扛过石棉瓦，在大街上收过破烂，给人修锅修剪子，他干这些活儿不为赚钱，就为找到红林庄的那个黑心矿主，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人家不给他发工钱，他就在路边的泔水桶里捞吃的，去菜市上捡吃的。

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两天前，终于给他问到眉目，那人现在是平县企业家，连报纸都报道过他。

“你说他啊？他就是个二流子，还学人家开矿？开他娘的jio，开黑矿，那能不出事？听说炸死了三十多个人哩，啧啧啧。”几个收破烂的蹲在马路牙子上捡烟屁股抽，这人说完，一口浓痰吐地上，翻着眼皮看李宝来：“咋，你认识他？”

李宝来一双眼瞪的铃铛一样，恨的牙根痒痒，老天无眼，这样的人都能当企业家。

他咬碎牙，攥紧拳头：“俺认识！”

旁边头顶生疮的没听出来李宝来的恨意，他说：“你认识他，那你给这儿捡个瘠薄的垃圾，你去找他，我知道他给给哪儿了，那个鳖孙，开了个啥大酒店，就给县城公园那儿了，叫个鳖孙——哦哦哦，叫个鳖孙，啥丽晶大酒店，看住还怪牛气嘞？”

第一个说话的一听丽晶大酒店，眼睛冒光：“我说宝来呀，恁要是真认识那个鳖孙，你可不能忘啰俺兄弟俩呀，我可是听说，那个大酒店里嘞饭做了可得劲了，你要是去了，可得给俺俩弄顿好吃类弄出来。”

李宝来说：“行，这事，我记住了。”

去丽晶大酒店前，李宝来把自己捡的破烂都给了这兄弟俩，他把这些天捡破烂换的钱掏出来，一共二十一块。男人花血本给自己买了半只烧鸡，他知道，一会儿找到人，他得用拳头、用力气把红林庄十四个寡妇的赔偿款要回来，所以这个时候，他不能饿着自己。

这会儿是晚上五点半钟。

他吃完烧鸡出来，那兄弟俩说：“宝来呀，俺俩想了想，俺俩得劝你一句，那个鳖孙可不好惹，你去了以后，你别跟他来硬了，他手底下有好些个狗腿子，你把他打死了，你也别想活，他要把你打死了，他最多就是掏点钱。

哎……

这年头，有钱就是爷，木法儿呀——”

李宝来跟兄弟俩说了声多谢，这些天他走遍平县圪圪崂崂，平县公园他知道，丽晶大酒店他也知道，那是个豪华的地方，比平县大酒店还豪华，一个包间能坐二三十人。

李宝来到门口，门口的迎宾问他：“你找谁？”

他们看李宝来穿的破衣烂衫，衣裳脖领磨的又黑又亮，浑身一股馊水味不说，头发还像鸡窝，他们自然狗眼看人低起来。他们老板说了，这种人不管他多有钱，都不能进大酒店，影响美观。

这俩迎宾是男人，李宝来根本不放在眼里，他撸起袖子，露出一节布满肌肉的胳膊：“恁老板是谁，叫他出来，就说红林庄的人，来讨债了！”

丽晶大酒店里的人都知道，他们老板二十年前在红林庄开过矿，瓦斯爆炸死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