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工作不能超过北四环

1999年夏天，骄阳似火。

那一年，地铁只有1号线2号线；那一年，四环路还没有贯通；那一年，三环上的太阳宫还只是个批发市场；那一年，开始流行边吃饭边唱歌；那一年，燕山石化很多工人下岗；那一年，有人问大四学生在十周年的时候是否有些活动，答曰，工作都找不到，还能顾得上什么；那一年，一个留京名额在学校售价2万元，而留京指标只有昌平顺义等县城厂子比比皆是。

那一年，我毕业了。

大学学习不算好也不坏，研究生考试五门一共考了200分；在这个理工科大学没有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本以为从中学一直优秀的自己能去宝洁这样的外企，大四才发现，外企竞争太激烈，比考研难多了；想留京，其实就是想解决北京户口，到了才发现一个班三十个人只有五个名额，其余的需要花钱买，分配不到名额又不愿花钱买，没法留京；又不想离开这个城市，西北来的自己四年大学下来学了一口半真不假的京片子，喜欢这个有着天安门中南海中央电视台的城市，怎么办？时代对我不薄，并轨毕业生自谋职业，就是说不是非得离开北京。自我奋斗吧，过了很多年，才知道这样的人有一个特指的称谓------北漂。

有很多私营企业招收大学毕业生，接收档案，不上户口。

找啊找，找啊找。去过网络公司、去过医药公司、去过保险公司，发现高考时高分报考的哪个专业没有什么含金量，不是所有的公司都是三株，也不是所有的公司都是宝洁。

一路下来，看重我的公司不愿意去，愿意去的公司不要我。

谁说那时不拼爹，家里四处找人，一个出了五服的堂哥，介绍北四环的一家公司。上市公司，炒股票的父亲看这家股票好，所以肯定有前途。

堂哥是这家公司的老员工，从西北一直干到这家公司上市来北京。北四环一片荒凉，只有这家公司的六层楼如庞然大物般矗立着，远远望去，蓝景集团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大厦里一派繁荣景象，办公设施先进，环境优美，大家都西装革履，不愧为上市公司啊。想到离学校较近，又是北京北四环边上的公司，虽然周围菜地多了些，但从此可以继续当一个北京人，穿着西装上班，挺好。

胖胖的人力经理和蔼的接受了我的简历和堂哥扔去的烟，直接说了8月1日参加公司培训，到一楼会议室集合，并交代派遣证事宜。没等烟抽完，堂哥拉着我就走了，说不要听起义部队瞎说，这里轮不到他们说话。直接带着我到了集团总经理室，桌上插着国旗的总经理和堂哥扯了一通蓝景足球队的事情，之后堂哥介绍我和他认识，他依旧和蔼，却给我说要早来点就能解决户口，好像不无惋惜之意。

其实，如果没有学校的留京名额，就是单位有指标也解决不了。大学四年一共花了不到两万，为了一个名额就又得向家里要两万，不干！二十二岁的我总认为，只要自己努力奋斗，一定会出人头地，户口算什么？

过了十多年，忽然发现户口在别的城市已经不算什么了，在北京，它依旧是个天。

二、保安也解决户口

1999年8月1日，蓝景集团大学毕业生培训正式开始。

参加人数一百人，培训时间一个月，内容包括公司历史文化学习、分公司业务介绍、高校老师讲课、军训等内容，目的是让这些学生在进入各公司后成为合格的员工。

培训地点在定福庄，当时传媒大学还叫北京广播学院。住在煤炭部的一个招待所，教室和食堂都借用北京广播学院的。

白天上课，晚上好事者串宿舍打拖拉机，三三两两到招待所外吃烧烤喝普京。

时间久了，也都熟悉起来。这些将要在蓝景集团北京各分公司工作的学生们，基本都是外地人。这些外地人，基本都没有北京户口。

一百个人，十个解决了北京户口。比高考入学率要低多了，比研究生入学率也要低。

好事者刨根问底，同住一个招待所，同吃一个食堂，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呢？经过考证，这十个人基本都有这样或那样的关系，而且是集团高管以上的关系。有人是集团老板的侄女、有人是集团创始人的内弟、有人是某地银行行长之子，该银行对集团贡献甚大、当然有些人背景不详，不详不意味着没有背景，不过是隐藏的更深罢了。

最甚者集团老板发小之子，某地方警校毕业，到集团解决北京户口，原因是集团需要招收保安一名。保安，看来老板对治安的重视，招收特种兵当保安，当然解决户口了。警校，警校也能练出特种兵啊！

培训时大家被公司诸位大佬洗脑，全都是精神万能。诸如老板七个人起家创下偌大家业，诸如食堂厨师怎么成为金牌销售员，诸如技术研发如何赶超国外，总之，只要有心，就会有成功；而成功，来自于集团的栽培。

有户口的想分个好单位，没户口的想如何能在集团赶上重点岗位让老板解决户口。唯一不操心的是收入，因为老板在大会上说过，集团就是培养百万富翁千万富翁的地方。

我为了在一众燕雀之中飞出鸿鹄的水平，抓住集团报纸征文的机会，冥思苦想两个昼夜，在别人打拖拉机的吵闹声中动笔写作。一篇欲上青天揽明月为题的文章拟就，其实主旨很简单，极尽肉麻的吹捧老板，天上少有，地上没有。征文当然被发表到报纸上，赚得稿费肆拾元整。

除了吃烤肉时多喝了几瓶普京，基本没有别的影响力。

培训结束，我依旧按惯例分到车间锻炼，而有一人被分到集团办公室工作。过了两年，才知道这个人在我写马屁文章的同时，他给老板一个万言上书，洋洋洒洒写了很多，除了喋喋不休写公司历史外，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献忠心，更得表决心。

我想起了一句话，莫道君行早，更有早来人。

三、大浪淘沙

1999年9月，我被分配到车间劳动，说是劳动，其实是在灌装车间装成品，流水线上最最简单也最最乏味的活，当然得倒班，三班倒。

和我一同的有六十人，其余三十多人去了酒业公司卖酒，剩下的除了一个进总经办的就是离开的，这个世界太现实，有个时髦的词叫easy comeeasy go .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灌装的除了乏味就是乏味，据说是蓝景集团对新人的磨练。灌装的地点当然不在北四环，而在生产厂，那是一个很广阔的天地，杂草存生，荒无人烟，往往在中国这类地方都会成为开发区，这个地方离机场近，成为空港工业区。需要说明的一点，我们的住宿在生活区，和生产厂紧挨着。

欣赏完北四环的繁华，看过北广美眉的风采，来到这荒无人烟的郊县，怎一个苦字了得。方圆数里没有饭馆没有超市也没有闲杂人等，我们在倒班间隙足足走了来回四个小时的路才见到了一群美丽的住宅楼，当时叫万科城市花园，据说很多有钱人和蓝景高层住那里，很奇怪，没有饭馆没有超市的地方能是花园，还万科，什么科学？过了好几年才知道那是房产大亨在北京的第一个楼盘。

灌装工作下班，人也累的差不多了，一般都是躺倒睡觉，有些残留精力，接着打拖拉机。日子是没劲，但还算安全。与其相比，酒业的工作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