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啐着口水,低声招呼我们快闪人,而金笛拉了我几次,我都迈不动腿。直到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才感到凑在一起的眉毛和额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敲着脑袋连忙跟在毛毛身后跑出了学校。
其他几个体育老师追到门口,试图发泄一下,毛毛丧气的想动手打人,他们才悻悻躲在校门内。我一直没有回头,边走边咽着口水,嗓子却干的发疼。
“回家呆着,我找朋友处理一下。”毛毛随口提了一句,便让我们散伙离开。金笛拉着我的胳膊,偶尔跑在前面,偶尔又藏在我的身后,也许想尽快跑掉,也许又会害怕一个人想起刚才的事,就像我的心情一样。
我从没想过仔细看别人的伤口,尤其是因我而起的伤口。我知道它们存在了,知道它们掩盖不住血肉了,这对我已经足够。但偏偏每一次碰到这种事情的发生,我都会不由自主的被它们夺去了一切,眼睛、耳朵和心思。不是所谓的兴奋,不是假做清高的后悔,更没有好奇或害怕,而是紧张,没有任何愧疚和成就的紧张。
面对它们,我只能听到自己混乱的心跳,力气也会一丝一毫的消失,仿佛那些伤口蔓延在自己身上一样。而这次,蔓延到了我的脑子里。大戚只是一时失嘴,尽管是意外,却有我脱离不了的干系。他不是地痞流氓,本不应该承受这些,带着CD炫耀,在女孩子面前逞能,这才是他应该享受的生活。然而一句话便让他失去了这些,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
站在家里的阳台,我无故烦躁的扯下窗帘,擦过那张总让我觉得沾满灰尘的脸后,我在客厅中央用它点起了火。
金笛盯着我,半晌不满的踩灭了火,“烧了拿什么挡太阳?”
“挡你妈挡,”我顺窗把窗帘丢到楼下,“别人看不见,自己就看不见了?”
金笛昂头看着我,突然笑了起来,“他自己倒霉,谁让他碰上了毛毛了。这要是碰上大雷,废条腿他也得挨打。”
二郎心有余悸的摸着自己的腿,插嘴说:“妈的,这年头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他这就不错了,不比大眼强?以后谁他妈追咱,咱回头就拼了,别窝囊的自己把自己送火葬厂去。”
我看着二郎的眼睛,许久才撇嘴说:“行了,这两天老实在家蹲着吧。我要是有个儿子,他被别人整成这样,我卖命也不算完。”
二郎嘀咕说:“黑子哥不是今天让我们过去......”
我打断了他的话,偷偷瞟了一眼金笛说:“那群人就认识你、我和毛毛,毛毛有亮子罩着,咱俩靠谁?自己留点心,黑子随口说说还真信了?”
岔开话题后,二郎不满的说:“要不然咋办,天天帮他忙活,连点钱都捞不到?”
“亮子倒是跟他那么多年了,捞到啥了?”我不屑的说:“黑子玩的明白,给人好处也不能一步到位,一点点给,让别人有个盼头。都捞足了,以后谁还替他办事?”
二郎会意的承认说:“***要是早生几年,准比黑子牛逼。”
“我早生几年,早被**逮进去了。会想有个屁用。”我叹口气,脱力的靠在墙边。突然这片白花花的墙壁让我想起了大戚的骨头,反胃的跑到卫生间扣了半天嗓子,我恨不得吐空肚子里的一切,心肺脾胃,也许这样才能永远舒服的过下去。
打电话让刘宇从饭店捎点吃的回来后,金笛留在了家里。
除了洗底经商或靠着劳模人大从政的大哥以外,替人打架勒索恐吓的混子都混不长久。想保住自己的面子,或者拉拢各种关系稳当过日子、搞票子,或者靠着令人发指的暴力到处挑衅压制。这只是少数,绝大多数的混子在伤人犯事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躲起来。当然,也有不要命继续在明面上晃悠的,这种人大多也没什么好下场。人刚生下来第一个本能就是哭,因为害怕,因为陌生。而这个社会上没有多少东西会一成不变,所以每个人都会怕。
金笛不愿意一个人回到家里,我和二郎同样想找个人扛着这种甩不掉的想法。气氛很尴尬,三个人不停扯着漫无边际的话,生怕再落回大戚那里。
金笛给我玩了几个新学来的扑克把戏,在社区看场子的时候这些东西我早就看腻了,但还是装出惊讶的样子哄着她开心。直到二郎拆穿了我的虚伪,金笛才羞恼的扑到身边一拳拳擂着我,胡闹的表情让我感觉自己已经度过了一整夜。短暂的漫长,我可以忘掉发生的东西换上新的心情。
与金笛疯言疯语的调侃,我竟不自觉的握住了她的手腕,掌心温热,相信她也感觉的到。然而金笛还是抽回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把我痛快的赶回了现实。
我承认与她没有太深的过往,更没想过以后,但人总有着奢望。如果感情好到不能相爱,我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它变成一种习惯。
浑浑噩噩的几天,我靠在家里不愿动弹。毛毛那里传来了糟糕的消息,大戚虽然没有残废,但也不可能恢复成常人的模样。搞体育最忌讳的就是年纪轻轻便把膝腰等地方弄受伤,不论恢复的如何好,大多没有前途。篮球教练说大戚是个好苗子,身体条件不错,父母也一心希望儿子有个好发展。但以后就连走路都是问题,这些年的努力完全白费了。
大戚的父亲有点能耐,国营建筑公司效益下滑后,他带着几伙人到处接工程,虽然干的不大,但钱没少赚。因为打的是公家的招牌,他自然门路很广。看到儿子晕在医院后,他立即报了警,非要把我们这伙人揪出来偿命。大戚的母亲还算理智,问清情况后知道自己儿子惹上了地痞流氓,偷偷跑去***了解到毛毛是跟在黑子身后混钱的人,随即央求大戚父亲销案。但大戚父亲还在气头上,根本不把老婆的话听进耳朵里。
亮子出面找人暂时压了下来,但这不是个长久的事。学校不是街头,那里毕竟是舆论很看重的地方,一群社会上的流氓把学生逼残,不可能因为毛毛能打能嫖是个黑社会分子就轻易拉倒。更何况老朱不会管这种事,小王跟着老田还在忙着打击油田黑社会的事情,亮子不想这时候扯他后腿。
我听毛毛说完,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事都是我惹出来的,那小子住院花多少钱我还,他爸要是还装逼说什么偿命的话,我自己去把他腿也敲废了。”
毛毛嘲笑着说:“他儿自己不长眼睛,好说好商量,还他妈给我整出这么一句。你和二郎啥都不用想,看我怎么玩他。”
黑子一直没露面,二郎有些不满,我却不以为然。虽然我递话搭桥帮他坑了大雷,但给好处也得有个限度。一是怕我贪得无厌,二是怕我负担不起,黑子的这种想法我看的很明白,喂狗不喂饱。
幸好亮子帮忙,他把大戚的父亲约到月亮湾,提前把我和二郎也叫去了那里。
进包房时毛毛正垂头,我俩打过招呼后乖乖的坐到毛毛身边。亮子开口就骂,“你仨真有点出息,跑学校去整个学生,整干净也行,那个老校长还叫着要捅到什么教委纪委去。要不要把你仨照片也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