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医生明显被吓到了,躲在办公桌后面摇晃着脑袋有些要哭的样子。不过医生毕竟是医生,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土豆举着椅子问了她很多遍,她都不肯跳过试敏针直接替老爷子注射。
土豆是真的激了,一个人装腔作势的时候不可能气的自己的手也在发抖。我拦住他,劝他别干傻事。如果把医生打了,他爷爷更没希望。我说话的时候东子把土豆的椅子也抢了下来。土豆垂头一直没反应,忽然双手扶着桌子向医生磕头。脑壳撞在桌面玻璃上发出的声音很硬实,硬实到我担心土豆的脑子会被撞破。
女医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转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土豆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见医生没反应,他撤了两步居然跪在地上,“我求你,只要你给打针,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土豆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眼泪也急出来了。
我没给别人下过跪,也许会有人觉得双腿一松膝盖着地这个动作很简单,也许会有人觉得放弃一点点面子自己也能办到。但是这不是那些废物讨好女孩子的把戏,这是一个男人彻底绝望时唯一还可以赌出去的东西,它代表的并不是自尊,是整个的自己。
我心很软,尤其看到自己朋友那副模样的时候,真有种冲过去掐死女医生的冲动,尽管知道她一点错也没有。
其他的医生跑过来说了很多好话,药房主任破例让她给老爷子扎针。我扶起土豆的时候看见他终于笑了,眼泪挂在脸蛋上笑的很卖力,一直在喘气。
辉远是健国哥以前的朋友,按辈分来说我们都得叫他大哥。差不多五六年前他在附近还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惜扎针扎疯了,家里两台车兑出去以后居然瞒着老婆把房子也卖了。戒毒所进去很多次,不过没什么用,我经常见他在大街上撸起袖子就扎。原本很健壮的汉子现在就剩下一副皮包的骨头,半死不活的样让别人看得都心寒,当然也没有人再理会他。
以前健国哥还总借给辉远钱,不过朋友再好也不能一直这样拖累着,后来两个人就慢慢疏远了,有一次健国哥被缠的闹心还动手打了他。从此辉远就被剔掉,曾经的哥们遇见他都当成陌生人,连头都不点。
丨毒丨品这东西沾不得,上瘾以后跟疯狗没什么区别。前阵子辉远的一个亲戚在车队与同事吵架,两人动手都没占到便宜。司机这种工作虽然看起来清闲,不过要让一个人真的去每天集中精神盯着灰秃秃的马路,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不能松懈的时候,谁都会发现这玩意最能折磨人。很多跑客运货运的哥们在路上都会开着开着就睡着了,可见压力很大。所以司机的脾气往往都不好,偶尔打架吵闹也是正常事。可是辉远正愁着从哪搞钱去扎针,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拖着那身排骨,辉远自己跑到车队找对方勒索。虽然拎着刀,不过当场就被人家打进了医院,腰间盘还突出了,对方下手挺狠。
辉远跟我不同,他毕竟是跟健国哥一起混出道的哥们,不管怎么落魄,遇见这种事健国哥念在情分上、或者做给其他人看,都得帮他出头。大波的事情刚刚过去,从土豆那里知道这个消息后我马上给健国哥打了电话,主动要求去帮忙。
并不是我喜欢掺合,做人有欠有还,不管别人施给我的恩多小,我总觉得那都是债。而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忙动手打架。
那几年城市旁边的海域管理很松。青岛等一些出产海产品的地方冬季封海,而且捕鱼也有规格限制。我们这里可不同,撒下网捞上的全是自己的,没有人会替以后着想,所以当其他地方吃紧的时候都会从我们这进货,这也让渔民和靠海产品做生意的老板赚了很多钱。三条龙也在这里插了一脚,海滩有渔霸,这谁都知道。他们也属于这一类,只不过起步晚,霸占的船只也少。车队司机与这些生意有来往,健国哥并不愿意闹的太僵,让我们自己看着办,甚至没有出面。
辉远本来就是活不长的德行,健国哥替他出头只是要一个面子,可惜他没有把话说明白。有个叫金城的哥们是健国哥的小弟,为人大大咧咧,很讲义气,唯一缺点就是脑子不会转弯,健国哥说什么他都当真。
出来混不管心里想什么歪主意,嘴上可得替自己贴金。如果被挂上不讲义气的招牌,其他人都不会服。健国哥让金城带头去把事情谈清楚,煞有其事的还抱怨辉远受伤十分不值。
这几句抱怨让金城放在了心里,土豆提议晚上或者清晨去车队堵人,跑货运的司机一般早晨三四点钟就出车,那时候动手因为人少可以免掉许多麻烦。不过金城昂着脑袋直接拒绝了土豆的意见,“就他妈的下午去,当着所人面把他打老实,让他们知道谁敢惹健国哥的朋友就是找死。”
遇见这种主,谁都头疼。我带着五个人凑数,只有和尚带着刀,其他人全是钢管铁棒。午饭刚过职工上班以后,土豆给我打电话,让我直接去车队候着。我立即猜到他跟金城闹了点别扭,他们两个都替健国哥看场子,抬头不见低头见。
猜的没错,金城让每个人都带刀,摆明想搞大,不过其他人都拒绝。我在车队附近等了很久他们才赶来,金城一脸不高兴的没跟我打招呼直接冲了进去。
对方也知道我们要来找麻烦的事情,见到金城的时候他还挂着笑脸。结果这张笑脸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金城二话没说就动了手。毕竟是一起工作的朋友,一些司机也跑过来帮忙,都拿着扳子之类的硬家伙。有个司机挺可爱,居然拿着厚实的皮坐垫,我挑上他冲过去打。
出门求财,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不像我们傻忽忽的就靠打架吃饭,所以司机的帮手并不多。不过还是有很多人见了血,打红眼的时候都不会记得自己受了什么伤,只是一门心思从别人身上把吃的亏找回来。举着坐垫的哥们被我砸在了车旁,东子没离开我,一直抽他的胳膊。
其他人大概也都是这种情形,开始还互相厮打,慢慢司机们就不还手或者跑开或者求饶。只有打伤辉远的那个司机很倔,满身是血还是支撑着不服软。
金城让别人把司机按在了道边,压在马路水泥坛上硬是用棒子把他的小臂骨打折了。棒子一声声抡下去的时候我没敢一直盯着看,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不明白为什么金城会偏偏搞成这样。大概是想让别人佩服他,不过至少我觉得这么做很多余。
司机躺在那里咬着嘴唇发出闷声,听起来就像反胃时的呕吐声。用小腹挡住伤处之后,他竟然颤抖着用另一只手仍然指向金城。大家看到差不多,都拉住金城让他不要再打下去。临走的时候金城把司机的金杯小卡砸了,车身坑坑洼洼全是瘪,玻璃和里面的杂物更不用提。“反正他这两年也用不着开车了!”说这话的时候金城还得意的在笑。
立威是立完了,金城的好日子也到头了。那位司机既然不给辉远面子,自然也不是忍气吞声的脾气。不过看在健国的份上,他只单独告了金城。我们这些人似乎自动消失,或者压根没出现过。
金城是讲义气,自己扛了下来,没多久就去劳改。据说走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我们等着他回来继续干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