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

中学的操场上，参加100米的测试，与较强的同学结对奔跑，虽输却成绩较好；与较弱的同学结对奔跑，虽赢却成绩较差。高手过招，讲究的是惺惺相惜，得到的是技艺提升。然而，可惜了，在某些国度里，在某些人群里，店铺的主人系武大郎。

那天从大客车从武康路的市招飞办开出后，直接就把我们拉到了上海火车站，我们坐上了下午四点左右从上海开往北京的快车。

孩子就是孩子，不久前还是眼泪汪汪的姑娘小伙们，此刻都已经沉浸在兴奋与欢乐之中。当时，我是与招飞办那位领导模样的男人坐在一起，对面还有两位男学员，其中的一位身材比较胖，脑袋好象很大。

因为招飞办的领导曾经单独找我谈过话，他对我的情况比较了解，后来，他向对面的两位学员介绍了身边这位小子的数学物理双满分。听到招飞办领导的介绍，对面两位学员流露出羡慕的神情，而且还引得邻近厢座里的几个学员围拢过来，小沈此时的心里充满了得意和喜悦。

经过了下午和晚饭时的兴奋，夜晚的车厢里归于了沉寂。有些学员的神情出现了一丝尴尬和僵硬，可能是内心升起了一些思念。为排解沉闷的情绪和氛围，我和有些学员取出了中学的教科书翻看，毕竟我们都是刚从准备高考的环境中走出来，其中的部分人还具有相当的水准。

在此过程中，我与对面的那个大脑袋学员进行了交谈。我发现，大脑袋学员的思维和知识层次相当的不错，并且从他夹在书里面的一些卡片中得知，此人原系上海市中学生化学协会的理事。我承认自己当时有点发懵，我曾经参加过化学竞赛前的专门培训，知道能进入市中学生相关学科协会并担任理事的，都是些学科顶尖高手且平时表现优秀。大脑袋学员说话很平和，态度很谦虚，学问和做人确实比小沈强很多。

呵呵，一直以为自己是高手，但见到了真正的高手，方才知道自己的矮处。一次文化测试说明不了什么，更何况是一次低水平的测试，就如小学生的考试，不要说考了一百分，即便是考了一万分，同样也只是小学水平。没想到，在去革命大熔炉的路上，大脑袋学员就已经在对我进行锤炼。我认为，沈某人以后的逐渐收敛和相对隐忍，正是从那个时刻真正开始。

那时的火车速度较慢，即使是特快列车，上海到北京也需要十七八个小时。第二天的将近中午，我们抵达了北京。

北京军区空军派车将我们接到了军区大院，我们在那里吃上了第一顿真正的军供餐。接着，应护送我们的上海招飞办领导和老师的要求，部队又派车带我们进行了一次北京市区和天安门的走马观花。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北京，或许是从小生长在上海外滩的缘故，我对80年代初期的北京，感觉并不良好。虽然道路明显宽敞，但两边的建筑比较呆板，而且马路和周围的建筑上覆盖有一层薄薄的黄土，显得有些脏，后来才知道这是沙尘的原因。经过天安门的时候，部队领导没有允许我们下车。从较远处看，在正午的阳光下，天安门一带呈现出一派金碧辉煌的样子，气势也比较恢宏，可我依然觉得有些老土，特别是那种红黄的色调。当然，现时的北京，着实已经是非常的漂亮。

结束了走马观花，在当天的下午，部队把我们送到了北京的永定门车站。同样是下午四点左右，我们登上了从北京开往河北保定的慢速列车。

当天的夜晚，我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位于河北省保定市的空军第二飞行预备学校。

一百零四

和平，是对军人最高的奖赏！这是电视剧《和平年代》里最后的一句台词。此话很经典，也非常的气魄。可问题是，怎样才能算作是真正的和平？1962年中印边境反击战，老人家说，这一仗要打出三十年的和平；当今世界，撇开霸权不谈，美国公民在全球受到其军队的保护；俄罗斯虽然有所衰弱，却仍然让人不敢动弹。这样的和平，这样的军队，可以让人民在心中为他们矗立起一座丰碑！倘若周边小国隔三岔五找你麻烦，本国国民屡遭他国任意扣押，这样的和平，似乎很难称作是对军人的奖赏。

到达学校的当晚，我们来自上海的100名男飞行学员即刻被分散编组。分组的过程实在是很复杂，最终的结果就是，我们100人被分别编入第二十三期十多个男学员队里的100个班中，典型的五湖四海。

至于那25名来自上海的女学员，她们当然不能分散编组，如果她们被分别编入我们男学员队里，那我们开心也开心死了。最后，她们和来自山东的25名女学员，共同组成了50人的女学员队，这就是新中国第五批女飞行学员的全部。

新的生活开始了。应当承认，在最初的几个星期里，尽管当时正值盛夏，而我的心情仿佛是落入了冰窖，事情完全不同于原先的想象。

烈日当空的操场上，一队队剃平头、穿军装的楞头青们，他们摆动笔直僵硬的手臂在行进，踢出一步一动正步走的木偶动作，梗着颈椎炎的僵脖子练习军人姿态，红通通的面孔好象是烤乳猪，饱含盐分的衬衣，可以由潘冬子直接上山送往游击队。在一次表决心的大会上，我的好朋友、一位来自哈尔滨的同学念道：头顶着炎炎的烈日，脚踩着炽热的大地，飞行学员的热血在沸腾。会后，我对他说，哥们，这里离北京不远，你干脆直接去做烤鸭吧！

宽敞明亮的寝室里，茶缸的摆放如同是魔术师的道具，牙膏牙刷的方向不能有丝毫的偏差，毛巾挂得好象统一裁剪后的尿片，最可恨的，是那被子的叠放，棱角分明的方正，不容有任何的皱褶，长宽高须经卷尺的丈量。我那时认为，叠被不只是一项内务，它已经提升到艺术的高度，它的美，让有些同学晚上舍不得摊开它睡觉。难听的、刺耳的起床号又他妈的吹响了，我们不得不再次塑造叠被的艺术！

食堂里，期盼已久的飞行灶没有出现，预备期对折的飞行标准也可欣慰，可北方的面食和粗糙的烹饪，让我思念起远方妈妈的菜勺；校园里，绿色的植物映衬着绿色的雏鹰，绿色的花草也孕育了灰色的蚊蝇，黑夜里，我们不曾见过流星雨，漫天舞动的却是那蚊子雨；工地上，学校教学楼的地基由我们挥锹，当今火热的铁公基，我们才是它最初的摇篮。多少次，我在心里向母亲倾诉，俺的娘哎，孩儿当初咋就没听您的话呢，无怪乎千古流传着：世上只有妈妈好！

在不久后的一次队务会上，一位同样是来自东北的同学，那年头的东北哥们比较靠谱，他用颤抖的手捧着皱巴巴的发言稿念道：这些日子以来，每当我想起正在参加高考的同学们，我的心里一阵阵的难过，我在想，自己今生可能永远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他念到这里的时候，自己有了些抽泣，可边上的教导员却因此拉长了猪腰子脸，而坐在小马扎上的我们则是低下了头。这位感情丰富的东北兄弟后来受到了队里的严肃批评，这哥们前些年来过上海，他转业后跟着内蒙古的老婆安家在呼和浩特，当谈起那时的情形，他连连笑称自己是个二B！

然而，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才慢慢开始懂得，无论是烈日的暴晒，还是汗如雨下的挥锹，它都是一种坚强意志的磨练；无论是队列的整齐划一，还是内务的整洁规范，它都是一种行为和纪律的养成。吃粮当兵纵然艰苦，但它铸就了我们的坚韧不拔；错失高考固然可惜，但军营的熏陶着实让精神升华。谁说我们荒废了青春的年华，熔炉的锻造，才是我们生命中的精华！我庆幸，在自己的青春年少，曾经有过当兵的历史；我自豪，在祖国的疆界，自己抒写着军人的情怀；我想说，一旦穿上过绿色的军装，我身上将永远保存着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