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

在离出发的日子还有两个星期的时候，我们到市招飞办领来了军装和被子。小沈向邻居中的退伍老兵借来了领章和帽徽，提前开始了自己的军旅生涯。

那段日子里，小沈整天在和别人合影留念，一开始是自己的一些儿时玩伴，后来是比自己大或者小的邻居家小孩，到最后，那些看着小沈长大的爷爷奶奶和叔叔阿姨们也加入了合影的大军。当时，我们国家还比较落后，大家把飞行员看得很神秘、很高大，因此，他们都想跟这个未来要上天的小子合影。

虽然，当时的情形现在看起来有些搞笑，但却不乏先见之明。就在小沈离开上海后不久，由于父亲再次升迁的缘故，小沈家搬离了原先的地方，这些黑白老照片因此成了珍贵的记忆。近些年，我曾去过当初的老房子，发现已然物是人非。近些年，我也曾打开相册翻看那些发黄的老照片，心中除了感慨，还有些悲伤。照片中有两位儿时的伙伴前几年去世了，一位是比我大一岁的小姐姐，她因患癌症去世；另一位是与我同岁，在消防局任警官的他，在一次洗澡时不慎触电身亡。

那段日子里，小沈除了跟别人合影留念，还有就是跟着父母走家串户，或者是接待上门的宾客，因为，当时曾传言小沈将会有数年不能回家。

其实，不仅是以上的传言，在大家和小沈的聊天中，稀奇古怪的说法层出不穷。有人说，小沈小时候生过肝炎，为什么也能选上？人家医生明确回答，检查时，你的肝脏情况十分良好。有人说，小沈眼角处有一处伤疤，难道没有影响吗？是的，小沈小时候调皮，眼角处曾缝过三针，可人家军医说了，这根本没关系，而且看起来有凶相，能吓住敌人！还有人说，国家对飞行员的婚姻很严格的，老婆是由国家分配的，这还让小沈当初狠狠地激动了一下下。事实证明，这种说法扯蛋扯大了，而且幸好是扯蛋，不然，对沈某人绝对是一场悲剧！

好了，欢送会开过了，合影照片拍过了，吹牛扯淡也搞过了，小沈是该离开了。那一天的中午，我向周围的邻居挨家挨户地道别，他们也给了我不少的亲切嘱咐，我在大院门口看到簇拥着的人群，心里真的好想哭。

尽管邻居们的表现让我感动，但是，我对自己家里人的送行情况感到有些不满意。大姐因为正怀着外甥女而不方便送行，这倒也说得过去；哥哥因为正在外地出差，咱也不能把他拖回来。问题是，当初鼓动得最起劲的父亲，他却说自己那天因为有重要会议而不能来送行，这让我心里感到非常难过。

家里只有母亲和二姐把我送到了武康路的市招飞办。看到别人家都是全家出动送行，母亲一个劲地劝我不要难过，说是父亲有重要工作走不开。不管母亲怎么说，我在和母亲及二姐话别的时候，眼睛总还是在向大门口张望，心里非常希望父亲他能够出现。

终于，院子里开进了一辆绿色吉普车，我知道这是父亲的专车，当时他的级别还不够坐上海牌小轿车。父亲下车后，他向我走来的脚步很急，嘴里还在叫着我的小名，他叫喊时的声音有些发抖，我那时的喉咙里有点哽。母亲在边上一个劲地说，我说你爸爸是宝贝你的，他一定会想办法来的。

就在父亲赶到后不久，部队的领导就要求我们全体学员登上大客车。上车后，我赶紧把车窗摇下，人趴在窗口，看着下面的家人。母亲由二姐搀扶着，她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晶莹的光亮，话好象变得很少很轻；父亲站在边上，嘴里只说着自己当心哦，似乎就再说不出其他的话；二姐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她的眼泪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而我自己，本来想说些让父母当心身体之类的话，但直到最后车子开动，我却始终没能吐出过一个字，因为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面打转，如果一旦开口，出来的将不是话语，而是眼泪。

车子终于开动了，我的双眼紧紧地盯住父母和二姐，我不知道此去何时才能再见面，我想要把他们印在自己的脑子里。

车子开出不久后转弯，此时，我的泪水终于滴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