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北京总是下雾,到处灰蒙蒙的。而这天的雾下的很大,能见度在二十米左右。茶卿为了节省路费,一路步行去西木家。今天一定要和西木彻底了断了,她带着这样的心情偶偶独行。前路隐没在灰白色雾霭中,往后一看,同样是茫茫一片。
穿过人行道,立交桥,在楼宇间辨别方向。她迷路了,刚走过的一段路又绕了回来,站在十字路口,转了好几个身,上下左右看看,所有景物都在雾里,她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凭着记忆又走到了正确的那条路上,脚步不停,越走越快。
西木家近在眼前,茶卿没有立刻按响门铃,而是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这扇大铁门,心里暗暗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踏进这个门里。忽然,里面传来了钢琴声,她侧耳倾听,仍是那首肖邦的即兴幻想曲。她看了看路上的行人,人人灰着一张脸,看不出表情地赶路,天气并不美妙,而这琴声却让此刻的世界多少有了一丝韵味,一点色彩。
茶卿站在门外听了好一会儿,直到最后一个音符仓促地落地,她才从短暂而抽象的欢愉里回到现实。她沉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陈伯一边走,一边告诉她,少爷把自己关在屋里,弹了一夜的钢琴,都是弹的这个曲子。茶卿顿了顿脚步“一夜?”
“是啊,伤心透了”陈伯微微摇着头。茶卿下意识地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陈伯指了一下后院说:“你去劝劝他,唉,怎么也要睡会儿觉啊,再这样下去人就垮了。”
茶卿刚刚硬起的心肠,又被陈伯的这句话击碎了。西木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度过的这一夜啊,她在心里问自己,和他分手究竟是对是错。
西木坐在钢琴后面,眼睛通红。他都没有注意到茶卿已经站在门口,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西木”茶卿轻声唤了他,他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茶卿。两个人都有些愣怔,好像从来不认识,又好像从未曾分离。
“你来啦”西木微笑了一下说“你是来接麦穗儿的?”
茶卿点了点头,向院子里瞥了一眼说:“麦穗儿呢?”
西木的笑容渐渐凉下来,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说:“你是铁了心要带着麦穗儿离开我?”
“我太累了。你就让我走吧”她还是站在门口,离西木远远的。西木从钢琴后面站起来,慢慢踱到她面前,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你究竟为什么要离开我?”
“西木,我想过了,我们不适合生活在一起,我们之间差异太大了,你的世界我完全不能适应,你可能也无法理解我的想法。我们是错爱了对方。”
西木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捏着茶卿的脖子咬着牙问她:“我们之前有那么多刻骨铭心的回忆你一句错爱就一笔勾销了吗?”
茶卿低头沉默着。西木用另一只手抚摸了她的头发:“别再闹了,分手的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你以为是游戏,因为你从来没有真的体会过我的感受,你觉得我有可能无视你杀人这样的事情,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就那样跟你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吗?我每天晚上睡觉都会做噩梦你知道吗?那个人他也有自己的父母,有自己的亲人爱人,有自己的梦想,他和你我是一样的人啊,你就那样,一枪,就剥夺了他的一切,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在美国黑社会杀人很正常,我真的受不了你了。我每天都在问自己,怎么会爱上你这样的人,你几乎是无恶不作啊。我一次次说服自己,告诉自己你是因为爱我,因为想要和我在一起才做了这么多错事,可是我怎么没有为你去杀人,为你去给什么人下毒呢。因为我和你不一样,我永远不可能给自己找借口去做坏事,你却一次一次因为我去伤害那么多无辜的人,我没办法原谅你,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出发点是什么,可你手段太卑鄙了,超出我能容忍的底线了。我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这都是因为我啊,人是因为我死的,谷子是因为我被你打的,林家慧是因为我被你下了毒,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是一个你爱的人,还是你所有罪恶的源泉,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我只想离开你!”
“是啊,你是高贵的人,你是全世界最高贵的人,我跟你在一起简直自惭形秽,我都不配做人!”西木怒吼着,他把茶卿按在墙上,胸口起伏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自己。“是,我无恶不作,你冰清玉洁,我就是最烂的垃圾,你大可以和所有道德高尚的人一样对我指手画脚,站在安全线以外看我怎么堕落,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西木声音颤抖着“你爱过我吗,真正爱过吗”
“爱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比你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还重要?这个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别的事情可以让人幸福,比如说亲情,事业,美好的艺术,一顿美味的晚餐,友谊,只要你的心是充满爱的,你就算没有和任何人轰轰烈烈的爱一场也是圆满的。可是现在呢,你就因为所谓爱情,你去杀人,你践踏其他人的人格和尊严,你甚至把同床共枕那么多年的女人亲手毁了。你究竟是什么人啊,你还是人吗?”
茶卿挣脱开他的手,站到了院子里,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肢体的接触,也不想给他侵犯自己的机会。西木哽咽起来,他靠在门框上喃喃的说:“是,我是杀人犯,我是魔鬼,我不是人,可杀人犯就不配得到爱吗?你的仁慈和怜悯呢,你能对所有人甚至你的敌人好,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宽容一点呢?”
“如果像你这样的人也配得到爱,那任何一个暴力的,滥杀无辜的人,会打人的人,就都能得到爱了!那这个世界还有基本的是非黑白吗?每个人还要做什么好人,都去杀人都去放火,都去滥杀无辜好了!”
茶卿越说声音越大,西木大吼着“不要说了!”他捏着她的胳膊,怒气冲冲把她带到他们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里,一脚踹开了门。
他指着这屋子说:“你走了以后,这里我不敢再踏进一步,我怕我受不了。你走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二十五分,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只顾着自己轻松,逃跑了,你知道我怎么过的吗,我一个人在这个家里苦苦撑着,我没怪过你,相反我心里全是内疚。我一心想要你回来,可是你回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吗,你现在又要离开我,我折腾了大半辈子,不过是想和自己爱的人长长久久在一起,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茶卿再一次踏进这个屋子,这个曾经见证了他们爱的伤痛和苦难的地方,她的心再一次被刺痛了,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停留,她转身要走,却被西木用力推进了沙发里。他抬起一脚重重踢了门,门哐当一声关上了。茶卿紧张地问他:“你要干什么”
西木红着眼睛,走到她面前,双手撑在沙发上,狠狠盯着她的眼睛说:“我想扒开你的心看看,看看到底它是什么做的,是肉长的吗?还是铁打的钢筋混泥土浇筑的啊!”他说着就要去撕她的衣服。她大叫着:“你会后悔这样做的!”
“我不会后悔的,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后悔了”他掰开茶卿护在胸前的手,两个人都发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