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店寂静悠长的走廊,到华丽的电梯间,再到停车场,西木的脚步并不轻松,他塌着腰,微微低着头,倒显得比原先更高一些,却难掩颓废之色。虽然已是深夜,气温也降到了零度以下,酒店周围却亮如白昼,车辆来往络绎不绝,一片喧嚣鼎沸。站在酒店门口,西木深深吸了一口冰凉干净的空气,又呵出袅袅白雾,有衣着光鲜的美女眼风暧昧地打量他,他却只想尽快逃离。
同样的夜晚,茶卿还在伏案工作,她戴了浅咖色宽边眼镜,中分微卷的头发一侧拢到耳后,另一侧自然垂落下来,别有一种知性的性感,谷子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坐起来,从背后打量着茶卿。他的目光在她脖颈处停留了片刻,几缕碎发被灯光柔柔一照,很迷人。屋里只有时断时续敲击键盘的声音,杯子里刚泡了茶,清香从丝丝缕缕的水汽中散发开来。虽然有暖气,夜里还是冷,她不时地停下来哈着手,又索性盘起腿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思索着什么。
谷子想了想,起身冲了一杯牛奶递到茶卿面前,闷声说:“太晚了别喝茶了,喝点牛奶吧”
茶卿要接过牛奶,谷子说:“哎,烫,我放桌上,等凉一点再喝”
“哦”
茶卿满脑子都是工作的事情,一时间没觉察到谷子态度的转变,她又拿起一堆稿纸翻看着。直到觉得光线有些暗,这才抬起头来,发现谷子还站在她身边。
“你站在这干嘛,去睡吧”
“好,那,你也早点睡”
悻悻然回到床上后,他把被子拉过头顶,转过身背对着茶卿。茶卿细心地把灯关了,只留笔记本电脑的荧蓝光线照亮,她把打字的声音尽量放轻,片刻,又停下来,歉疚地看了一眼谷子。她轻轻叹了口气,关上笔记本,摘了眼镜摸索着躺在谷子身边。谷子假装睡着了,却没有往常那样轻微的鼾声响起,黑漆漆的房间里,一片静默。
“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心里很累”
茶卿声音很轻,有些沙哑。
谷子并没有回答,只是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梦见跌落深渊时身体的自然反应似的。茶卿这才意识到,西木的事情给谷子造成了多大的打击,一向快人快语胜强好胜的他,也学会了妥协和沉默。内疚之情涌上心头,她主动贴上谷子的后背,谷子慢慢握住她的手,把温度传递给手脚冰凉的她,无需太多言语,两个人就这样和解了。
第二天,茶卿和谷子一边听着英文版的国际新闻,一边有说有笑地吃早饭。谷子喂了麦穗儿一口油条,又兴致勃勃递到茶卿嘴里一小块儿,茶卿也很自然地用嘴接过去吃了。妈妈看到两人和好,也掩饰不住的高兴。她盛了两碗豆浆,推到谷子和茶卿面前,嘴里还念叨着:“来,女儿一碗,儿子一碗”
“姥姥,我也要一碗”麦穗儿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家伙儿,他踢腾着小腿儿,又啪啪地拍着桌子奶声奶气地嚷着。
“好好,麦穗儿来一小碗,慢慢喝别烫着”
妈妈把麦穗儿抱到腿上,高高兴兴地喂他喝豆浆。
“哎,对了,妈,今晚去听音乐会吧,我一个学生送了两张票。”茶卿一手拿着油条,另一只手在包里翻找着。
“哎呀,你和谷子去,我都听了多少次了,谷子一次还没听过呢”
“妈,您去吧,我也不爱听啊,我能听睡着了,多浪费那票钱啊”谷子吃完了饭,抽出纸巾擦了擦嘴。
茶卿又抽了纸巾给他擦手:“手还没擦呢就想跑”谷子嘿嘿地笑着享受茶卿的照顾。
“哎,谷子,要不咱两去吧”茶卿建议道。
“啊,真去啊”
“那有什么真的假的,我请你,我正式邀请你,郎嘎谷力同学”
茶卿心情不错,还开起了玩笑。
“行,那。那我就去!”
谷子说的像是要赴刑场似的,一家人都笑了,谷子站起来和妈妈抢着收拾碗筷,妈妈直推他出厨房:“你们快去上班吧”
此刻,西木的卧室里却无声无息。他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自己的大床里,衣服凌乱地散在地毯上,床下面躺着两个空空的洋酒瓶,床头还有半杯没有喝完的威士忌。
他似乎正梦到什么不好的场景,眉头微蹙着。
“茶卿,茶卿”
那个梦看来和茶卿有关,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两下,口中含混不清念她的名字。许是阳光白亮地晃到了他,他缓缓睁开眼睛。昨夜的酒精,此刻让他头痛欲裂。他用力晃晃脑袋,醒了醒神,眯着眼睛望向窗外,顺手把那半杯酒一饮而尽。
上午,茶卿刚到办公室,系主任就交给她一沓资料说:“茶老师啊,今天有课吗,没有的话交给你个任务”
“哦,主任您说”茶卿还没拉得及把包放下。
“喏,这不是学校和中关村联合弄了个论坛嘛,论坛结束后,有个学生和企业家互动交流环节,你看看这些资料,到时候你就以学生的身份参加交流,再顺便提点有水平的问题。”
“啊?为什么不让学生问啊,我这也不像学生啊,能行吗”
“哎呀,总得有几个高水平的学生,你就冒充一下80后,头发一扎,运动鞋一穿,谁敢说你不是80后。哈哈”
“是啊,茶卿,我们这一帮老师里面也就你最年轻了,你不上谁上啊。去吧,我们看好你”其他老师打趣道。
“你看,这是群众的呼声,你先熟悉熟悉这些资料,对了,没事儿你也可以过去帮帮忙,学生会那些孩子我还真不放心,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帮着多照应一下。”
“哎,好吧,那我待会儿就去会场那边”
主任走了以后,茶卿立刻认真熟悉资料,在一张列有嘉宾名字的A4纸上,她赫然看到了欧阳西木四个字,“是他?”
她以为看错了,再赶紧往下浏览,后面的头衔是,蓝田集团董事长,执行总裁,并配有整整一张纸的集团的基本情况。
茶卿立刻紧张了,她给主任打电话:“喂,主任,我,我身体有点不舒服,能不能换别人去啊?”
“啊?这都快11点了,换谁啊。你身体怎么了啊”
“我,我”茶卿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借口。
“哎呀,没事儿,就盯一会儿,发完言你就走你的,就这样啊,我还有事。先挂了啊”
“哎。。”
看样子是推辞不掉了,茶卿放下电话,楞了片刻。一个脸上长了青春痘的男孩子进门来请教论文,她心不在焉地翻看了一下,脑子里却在想着待会儿和西木见面回是什么情形。
“茶老师,您看我改了提纲顺序,逻辑上是不是好多了,还有我又补充了一些内容,都是现在最流行的观点。茶老师?”
“啊?”茶卿回过神来“哦,你,你要不然先放在这里,我下午看完咱们再沟通”
“好,那我先走了。”
“嗯”茶卿想起来什么似的叫住他问:“哎,梁栋,你有球鞋吗,待会儿我得借来穿穿。”
“我的啊,我脚大,这样我给你找一双我女朋友的,茶老师您要球鞋干什么啊?”
“嗨,还不是”茶卿压低了声音笑着说:“系里让我代表你们发言呢,我这总得装装嫩,扮的像学生一点啊”
“哈哈哈,得,我干脆给您再借一身衣服,您这正装也不配球鞋啊。”
“行,麻烦你啦”
“哪儿的话。乐意效劳”
看起来茶卿和学生的关系非常融洽。
西木一本正经地坐在嘉宾席上熬了一个上午,他的心思完全不在会议上,只用目光四处搜寻着茶卿的身影。可惜茶卿一直都没出现,他的失落都写在脸上。会议主持邀请他发言,他推辞着:“不用不用,我是来学习的”他甚至想要打哈欠,愣是忍住了。
主持人或许认为像他这样的民营企业家,还是继承的家产,估计也说不出什么有水平的话来,也就不再强求。就在这个时候,会议室的大门缓缓被推开,一个扎着马尾辫,瘦瘦高高的女孩走进来为大家倒茶续杯。
这会儿一个参会者正在给大家放幻灯片,屋子里关了灯,只有幻灯片的光线,一会儿蓝,一会儿绿的交替变换。一些数字和图表随着茶卿的走动,像波浪一样在她脸上浮动着。茶卿知道西木就在这一群人里,可是光线太暗她看不清楚,又不好意思仔细搜寻,她只觉得在会场的某个角落有一道目光正停留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