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傍晚,父母家。
“我爸呢?”敲开房门,我倚在门框上傻笑。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干嘛喝这么多酒?”老太太大呼小叫道。
“高兴呗,我爸呢?”
“可能去你隔壁三叔家下棋去了吧,你找他有事儿?”
“没事儿。”我摸起茶几上果盘里的苹果,“喀嚓”啃了一口。
“没事儿就好!现在我跟你爸呀,就怕你生事儿呢。那你先坐着,这个点儿估计你爸也该回来了,我先烧壶水给你爷俩泡茶去。”说完后,老太太手脚麻利的拿起老爷子最喜欢的茉莉花茶去了厨房。
“妈,你这都给我爸泡一辈子茶了,不烦呀?”
“去去去,你爸在外面忙活了一天,回来一看连杯热水都没有,那还要我这个老婆子干什么用?”
“那他下棋还有功了啊?”我尾随老太太来到厨房,继续翻白眼。
“唉,两口子过日子,又不是奥运会拿金牌,算计那么多干什么?”
醍醐灌顶。
看着忙里忙外的老太太,我的泪水开始朝外涌。
“你和张梅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瞎说,你闺女说你俩又吵架啦!”
“没有,就是偶尔会拌几句嘴。”
“你说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成天有什么好吵的?照我看呀,还是你的责任大!以后你的坏脾气也该改改了,别那么冲。你看张梅跟了你这么多年,虽然她爱跟你斗嘴,可心眼儿不坏,对你也是死心塌地的……”
“是呀,全世界都知道她对我好!”我打断自嘲。
“你知道就好!再说闺女都大了,你们……”
害怕在母亲的唠叨中泪流满面,我落荒而逃。
115
又喝多了。
天上的星星在飞,水中的月亮在跳。
村东头的江边秋意凄凉孤寂萧瑟,我沿着堤坝踽踽前行。
十几年不见,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的熟悉。青石板的小桥,月牙形的江尾,堤岸南坡杂草渐枯野花凋零……儿提时我跟伙伴们在这里掏过鸟窝,打过雪仗,还有一年夏天算命先生说某月某日我会命中犯水,触水必晦。结果那天我偏不信邪,光着屁股蛋子非要去游泳,害得老太太差点拿绳子把我给捆了。后来热恋时我把这事儿说给张梅听,她捂着小嘴笑个不停,“嘻嘻……你说那天你如果要是去了,结果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
但是,我想我的生命从此一定会改写。
——要么算命先生是对的,要么我是对的。
可惜,这辈子我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个答案。
错过,即是永恒。
这可能就是人生最大的不堪吧。站在舞台中央,我们每天都在卖力的做着一名导演,每天又都是一名忠实的观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消费掉一个个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场景一去不复返……
站在时光的尾巴上,这一生我们再也回不到起点。
我又开了一听啤酒,席地高歌。
歌词铿锵,曲调悠扬,此时我是尘世间最胆小羸弱的无赖。
我喃喃自语,我指指点点,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田间的那一个追风少年。他的眼,他的眉,他在堤坝上唱歌,他在江水里嬉戏,他在阳光下的河滩上赤脚奔跑……
那是我吗?
眼前一片模糊。
那个时候他可曾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中年大叔来沿着他的足迹,双腿酸涩步步维艰?那个时候他可曾想过,今天晚上会坐在这里祭祀他的童年?那个时候他可曾想过,是否应该信算命先生一次,只为了省略自己这操蛋的半生?
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我抱头蜷缩在江边,痛哭失声。
“别哭,傻孩子,妈妈跟你闹着玩呢……”忽然,耳畔传来母亲的呼唤。
“猪头!你就是猪头哦……”我又听见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傻孩子,跟妈妈回家……”
“我就是要报复你!让你知道背叛的滋味……”
我一下抬起头来,夜色苍茫,万物无光。只有身边的几个空空的啤酒易拉罐,沿着堤岸的台阶,在夜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时候,花花大少打来电话,说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人在金城宾馆呢,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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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爱她,请跟她结婚,因为那里是天堂;
如果你恨她,也请跟她结婚,因为那里是地狱。
N年前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里面说过,爱恨之间一线牵,你对她有多爱,就会对她有多恨。
我痴迷如此世界,纯粹而又简单。不是黑就是白,不是爱就是恨。
我想,这可能也是我一直以来恐惧平淡的原因。
“离婚后,你们还可以做朋友。”前几日,Judy劝导我。
我苦笑不语,“散买卖不散交情”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总以为易如反掌。直到身临其境才知道它有多华而不实。因为说这种话的人,要么就是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爱过,要么就是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恨过。
朋友可以发展成爱人,这叫日久生情。
从爱人再蜕变到朋友,这算什么?选择性失忆?还是假装只是空欢喜了一场?
——失去了记忆,交往就没有了灵魂。
没有了灵魂,朋友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从金城宾馆回到家,已经凌晨三点。
我蹑手蹑脚的打开床头灯,此时的张梅正睡的香甜。匀称的鼾息、长长的睫毛、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正在做着一个甜蜜浪漫的美梦……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我坐在床前久久的凝视着她,此时此刻她多像一个恬静纯洁的孩子呀!
眼泪开始止不住的朝外滚。
十三年的岁月蹉跎,这是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她已经不再年轻,她已经燃烬芳华。
她是为我而来,亦是为我而渡。
浪漫、恩爱、争吵、撕咬……
那些已经逝去的画面,如班驳的电影片段一般在眼前不断回放。
这么多年,我爱过她,我恨过她;我打过她,我骂过她。
可是,她自始至终都住在我的心里面,那一块最柔软的地方。
可惜,我却从来都没有亲口告诉过她。
可惜,我也从来都没有问过她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们失败了。
是背叛,让我们沦落到如此田地?
还是每一个人的自我,才让我们输的如此彻底?
该醒了。
人到中年,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一切还来得及。
我俯下身,轻轻的吻着张梅的额头。
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