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回忆了。虽说一滴水能反映太阳光,但水太多了也不好,就真成了灌水了。我们继续,探讨一下上面这个村子反映出来的普遍性问题。
第115节水井与道德
现在,我们共同探讨一下,改革开放三十年的社会结构变迁问题。在此基础上,再探讨农民组织化问题。——呵呵,我口气好大啊。其实这些问题都可以写几十本书。我又不是专家,研究不深不透,却又感兴趣,就算浮光掠影、点到为止吧。
前贴谈到,1911年清王朝被撂翻以后,在中国,这个没落的伦理型社会开始出现变化。新中国成立后,“乡镇—村支部”的基层政权体系建立(1958年以后叫人民公社),取代了农村宗法体系。此后,基层伦理型社会急剧演变,农民被纳入了人民公社组织网络。从1979年开始,公社逐步解体,权力被乡镇政府继承。2000年以后乡镇政府职能转型,加上农业税废除,对农民的经济组织职能基本消失。
从上述路径来看,改革开放三十年,农民不是一个组织化的过程,而是一个逆组织化过程。到2000年以后,基本恢复了原子化小农状态。(当然,其中也有一个组织化过程——就是上亿农民工进城,成为有组织的产业工人,这另当别论,留待城市化问题去探讨。)
从解放到1979年间,在农村,共产主义、社会主义、集体主义教育抓得比较紧。从表面看,延续千年的宗法体制已经被完全取代。其实不然。我以前看到这样一篇论文,观点新颖。它是论自来水与农村道德滑坡之关系。据作者调查,在中国某地乡村,通了自来水的村子,人们道德滑坡比没通自来水的村子严重。究其原因,自古以来,水井是农村的舆论中心。人们到水井边洗衣、打水,容易相互碰面。于是,井边就辟有休息之地,人们可以在洗衣、打水之余谈天说地。我想,所谓“市井”一词,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伦理型社会的乡村,国家政权力量很少进入。所以,伦理教化和社会舆论,是协调人们行为的主要力量。有人虐待父母、打骂老婆、懒隋好赌,都会成为人们在水井边谈论和指责的对象。谈的久了,族内长者们也许还要联合采取点什么行动。这样,以水井为中心,形成了农村社会舆论监督阵地。在古代,这种舆论还相当厉害,唾沫星子淹死人,甚至逼得某些人难以立足,远走它乡。
然而,自来水管网铺进来后,村民们再也不用水井。水井慢慢荒弃,最终被填平。农村社会中失去了这样一个舆论中心,又没新的力量和新的机制填补,对于不道德行为的舆论压力减弱了,社会监督也减弱了。这个论点,不见得100%能完全解释问题。但有一定的道理。至少他给我们提供一个视角,一种思路。
这两天,广东汽车轧女童的事,在网上沸沸扬扬。我认为,“道德崩溃论”言过其实了。若这算是崩溃,那也不是今天才崩溃的,早崩了很久了。比如我前面提到的,二姨讨要欠账的问题。实际上,前些年北方许多农村都是赖账成风,这几年稍好,但还有不少。当然了,放眼中国,连政府欠账都不肯还(特别是乡镇负债),我们又何必站在道德高度去苛求农民呢?
社会行为规范,包括法律和道德两个体系。法律解决“下要保底”问题,让人不作恶;道德解决“上不封顶”问题,劝人向善。所以,道德这个东西,本身就是软约束,是导向。它的形成与稳定,需要一个长期过程。他的背后,还需要一整套形而上的思想理伦体系作为基础。可以说,道德是文明的产物。
中国自1840年以来就一直处于转型期。这是一个原发性巨大文明体系的自我调整过程。在调整过程之中,我们中国人,在引进西方价值观念、接受苏联式价值观念、继承发扬中国传统价值观念三者之间,反复摇动,前思后想,左顾右盼,到今天,这个问题仍然没有解决。(前面我刚提到过,关于中国崛起背后的价值问题,无解。)
第116节泛行政化
刚才出去上街散步,浑身汗透,洗个澡,舒服呀。新加坡这个鬼地方,长年酷暑,热死人,根本不适合户外运动。在新加坡,唯一不热的户外运动是游泳,推荐!可惜我只会狗刨,游得巨慢,占着泳道挡路。下水一游,身后总有几个高手不耐烦地漂着。所以本人享有“水上活塞”之美誉。重要的是,可以在煅炼的同时一饱眼福,比如有一次吧……又扯远了,我们还是接着说说农村社会结构问题吧。城市和农村放在一块说了。
近三十年来,中国社会分化严重,传统的“工农商学兵”概括不下了。1999年,李铁映同志指示社科院去研究研究。专家一研究,发现中国社会分为十大阶层。详情,请看陆学艺的那本《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2002年出版的。社科院的研究报告,我就不讲了,网上有电子版。这里我汇报一下个人的一点思考。
这三十年,中国社会结构总体来说是向好的。这个要肯定。社会结构多元化,本身就是社会进步的一个表现。比如,江苏台《非诚勿扰》征婚的那些孤男寡女,职业有什么心理咨询师、网店店主、自由摄影师、造型顾问、模特、专栏撰稿人、女仆主题餐厅营业员。我妈说,这也叫工作啊?会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啊?但看上去他们脸无菜色,个个活得挺滋润的。这种社会的多元结构,比“千军万马挤当官”可强多了。在农村,居民收入也在多元化,农业收入逐年下降,家住农村却五谷不分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但是,中国社会结构有两个不好的倾向。这两个倾向都很宏大,又没有学名,我想了很久,就给它们起了一个名字,一个倾向是“泛行政化”,另一个倾向是“泛原子化”。下面,我来一一探讨。
什么是“泛行政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