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土地分配到农户以后,地主和大户不见了,土地拥有者的数量进一步增加了,“原子化”程度更高了。这么一看,土改与对小农社会进行整合的任务不是背道而驰了吗?呵呵,我们继续往下分析。
第二个国家目标是工业化战略。作为一个农业大国,中国要实现工业化目标,要在短期内建立工业化的完整框架,当时一个可行的出路,就是以农业的积累来发展工业。至于这个出路是不是当时唯一的出路,存在争议。但应当承认,这是最直接、最可行的出路。实际上,世界发达国家,在工业化初期,即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化的过程当中,也都曾或多或少地利用了农业积累。
但是中国作为后发国家,在利用农业积累方面,又与西方发达国家不同。其不同之处有二。一是西方国家在工业化初期,不仅利用农业搞积累,也利用其他渠道搞原始积累。比如对外扩张和榨取殖民地。而在中国,农业是最主要的积累来源。二是西方国家工业化过程相对较长,用几个世纪逐步完成,而中国迫于形势,急于在较短时间内建立工业化基本框架。这么一来,只能依靠农业来积累,而且时间紧任务重,中国农业所要承受的榨取压力,就可想而知了。
我们谈到过,原子化的小农社会,最突出的问题是社会管理成本高、经济交易成本高。现在,国家如果决定以农业积累来奠定工业基础,就必须对农户进行管理,与农户进行交易(比如统购统销),这才能达到汲取农业积累的目的。但面对汪洋大海一样的小农,政府该去怎么操作呢?如果政府直接与汪洋大海的小农逐个去交易,恐怕汲取出来的那点积累,还不够支付交易成本呢。
无论中国也罢,其他国家地区也罢,但凡要从传统农业社会转向现代社会,都绕不过土地改革这一关。印度独立以后,国大党也提出过土地改革的主张,但由于中央政府太弱,利益集团太强,社会结构太复杂,基本没推动。网上新闻说,现在世界有些著名经济学家仍在不断呼吁阿三进行土地改革。传统的、封建的土地所有制,无疑是社会发展的障碍,所以必须改革。而改革必须兼顾公平与效率。综合中国、日本、韩国、台湾等地的实践,土地改革绝对不是分田去单干那么简单的。
我认为,土地改革目标或者说它最终成功的标志,是两个,即公平与效率。一是公平,以土地这种农村最核心的经济资源,来体现社会公平原则。这种公平,多数情况下体现为耕者有其田。二是效率,就是在土地改革的同时,把农民组织起来,或者引导农民自己组织起来。由于农民组织的存在,使农民以一个个组织出现,而不再是以原子化农户出现。“散装大米”变成了“袋装大米”。国家通过组织管理农民,农民通过组织参加交易,从而克服社会管理成本高和经济交易成本高两个难题。
实际上,日本、韩国、台湾等地区,在土地改革的同时(或者改革以后),农民组织就迅速崛起了。日本农协创建于二战以后,性质应该属于农民互助合作组织。韩国农协的成立要晚于日本,大约是六十年代(记不清了)。功能跟日本差不多,给农民争利益上不遗余力,经常组织游行抗议一下美国牛肉进口,还把蜂蜜柚子茶推销到中国来了,一小罐45元,我买了,没有他们吹的那么好,兄弟们不要再去上当了。台湾农会也不弱,老想着往大陆推销芒果,在台湾农民群体中影响挺大,蓝绿两党都不敢得罪它。
农民组织较好地克服了小农交易成本过高的问题。而农户联合起来成为一个组织,市场讨价还价的能力也极大增强。下面直接摘一段网上新闻:“日本的农协是集生产、加工、销售、金融、保险等于一体的综合机构,农民生产的80%的农副产品是由农协帮助贩卖的,农民90% 的生产资料是由农协提供的,产生的手续费是农协自身运转的主要经济来源。”
中国与日本、韩国、台湾地区情况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相同在于,都对传统土地制度进行了改革,尽力实现耕者有其田。不同在于,双方意识形态不同,造成了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的两种道路的不同。所以中国虽然在民国时期就出现过农会,解放区在土地革命期间也成立过农会(政治经济组织),但是在土改完成后,中国并没有继续通过农协、农会等方式组织农民。
中国选择的方式是人民公社。
第91节大跃进
前边这么多节,都是在探讨背景和原理了,基本上把该说的都说清了,具体问题倒是可以简单带过了哈!
对于人民公社,我首先想要澄清一个模糊概念。人民公社与“大跃进”是两码事。就是说,人民公社是一种农民组织形式,同时也是基层政权组织形式,而“大跃进”是一个工作措施。虽然人民公社的组织形式有效地推动了“大跃进”,最终酿成巨灾,但是人民公社与创办公共食堂、追求亩产三十万斤并没有必然的因果联系。“大跃进”结束以后,1962年至1982年的二十年间,人民公社依然存在。
我对“大跃进”的看法是:初衷可以理解,方式不敢恭维,结果不能原谅。说到初衷,即便是现在我本人到了德国瑞士,看到人家山河秀美,城镇如画,也难免会产生冲动:“美英德法宁有种乎,我们中国要努力,快快快发展,撵上这帮孙子!”当时的国家领导人,在受到革命胜利、“一五”一切顺利的鼓舞下,头脑发热一下,倒也算正常现象,可以理解。我认为放在其他国家,领导也可能会头脑发热的。但中国的不幸之处在于,无论是内部也罢,外部也罢,都缺乏对最高权力的有效的制衡力量。外部制衡方面,一些人士在“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时,让心里的小花骨朵小心翼翼地开放了一下,结果全国一下子揪出六十万右派,被“引蛇出洞、聚而歼之”了。内部制衡方面,邓子恢副总理说,农业合作化推进是否有必要搞这么快?结果被骂成“小脚女人走路”。此后彭德怀在庐山的悲惨遭遇,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与少数试图制衡者相反,多数人则是迎合者、盲从者和推波助澜者。罗家英在《大话西游》中那句“以配合我佛慈悲的大无畏精神啊”, “配合”两个字用的太精典了。在过去的中国和今天的中国,抡圆了去“配合”领导什么精神的家伙们还少吗?而我们为了“配合”,付出的代价还小吗?这种局面的形成,这些人的出现,背后有深层的文化因素和体制因素,我不再深入分析了。也正是这些因素和这些人的作用,让本来就已经严重跑偏的中央决策,到基层更是跑偏了十万八千里。你敢亩产十万斤,老子就亩产二十万斤。你种的南瓜两头牛拉不动,老子种的葫芦剖开能当船过河。然而统购统销的体制下,在粮食产量上吹牛不是闹着玩的,吹牛是要上税的,统购任务完不成是不行的。再加上大炼钢铁占用劳力、公共食堂浪费粮食,终于酿成了全国性的饥荒。前面说了,我认为结果不可原谅。小平同志提出“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也主要是针对这个结果而言的。
大跃进是中国的一场灾难,是中国经济的一个大跟头,几乎要把前面土地改革和一五计划的成果毁掉。现在有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这件事,但我认为,时不时地提一下,对国家大有好处,免得大家头脑发热再搞出一场来。特别是现在这个历史时期,中国政府财政丰盈,还坐拥三万亿外汇,犯类似错误的可能性和危险性大大增加。本人能力不行,特此拜托看到本贴子的历史专业的哥们,好好剖析一下,以警醒国人。
第92节小农回归
前尘往事成云烟,消散在彼此眼前。呵呵,下面集中力量,探讨一下人民公社这种农民组织形式的前生今世、兴衰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