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统”不是一下子就能搞定的,而是用了七百多年才逐步搞定的。刘邦立汉以后,也开了一个总结表彰会。有人总结说,强秦二世而亡,原因就是没搞分封。刘邦还真听进去了,封了一堆异姓王。很快有些王爷不老实,被刘邦平叛后干掉,后来杀红了眼,也冤杀了一些“犯罪嫌疑王”,比如韩信。接着,刘邦又大封刘家同姓王。他死了没多久,同姓王国就坐大了。景帝执政水平不高,一削藩不要紧,同姓王们掀起了“七国之乱”。……总之,可能是我们中国人太积极进取了,总是不满足于当个国王,总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这样一直弄到隋唐之前,分封制与大一统交替并存,引发了无数的血腥斗争。
隋唐以后,大一统制度最终确立。从此以后,皇帝的儿孙被封为王的现象仍然普遍存在,但除个别例外情况,王们已经不能再建立自己的王国了。历代对王的管理制度不同。有的朝代限制其参政,有的朝代如明朝,由于永乐帝朱棣生怕别人学习自己,就直接限制王的人身自由,王在自己的封地城市里居住,无故不能出城,锦衣玉食,形同高级囚犯。清代,咸丰时期的恭亲王奕忻,在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紧急关头支撑危局,但是也只能是重臣而已,不可能封疆立国,局势一缓合即被雪藏。总之,在这一段时期,大一统制是中国政治主流,封建制只在少数民族土司地区有所残留,而且被“改土归流”不断打压,一直打压进了深山老林,解放后才被全部废止。此外,具有东方特色的中国附属国的朝贡体系,可以看作封建制的一个变种发明。
我概括一下:大一统帝国这种中国特色的政治制度始于秦代。两汉、三国、两晋、南北朝的七百年,不断出现反复,是封建制与大一统制度拉锯的时期。隋唐以后彻底确立。明清时期,这种制度的自我发展和完善达到了其历史顶点,同时也碰到了西方挑战。
可能许多兄弟没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在世界主要的面积大国和人口大国中,绝大多数实行联邦制,比如俄国、美国、英国、德国、印度、巴西、澳大利亚、加拿大、印尼等。没有采用联邦制的世界大国只有中国、日本、法国。而日本、法国地方政府高度自治,权力明显大于中国地方政府。这种差异,源于古代各大文明区的封建制和大一统制的影响。
我个人认为,大一统的帝国制度,是古代中国区别于世界的最为鲜明的两个特征之一。另一个特征,是伦理型社会而非宗教型社会,我将在以后的有关贴子中介绍。
这个大一统的特征,深刻地影响了今天中国的政治和经济,是我们理解当前中国社会现实的重要背景。今天的中国,虽然帝制已被推翻一百年,但千年以来的大一统中央集权的基本特征没有改变。这个现实有很深的历史根源,不是哪个人或者哪个政党的主观决定那么简单就可以解释的。这个现实,也是理解中国当前的成就与失误、优势和劣势、力量和困难、以及中国崛起中诸多问题的一个出发点。所以,我认为有必要连续用这么长的几个贴子加以阐明。
中秋月明夜未央,室友鼻息已雷鸣。写到这里吧,累死我也!
第55节 资本萌芽1
中国人编写的世界革命史,有一个著名论断,意思是说,新生事物往往会在旧势力最薄弱的地区(“链条中最薄弱一环”)率先取得胜利。这个观点,对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产生,仍然是成立的。
按照前贴中的观点,在人类四个主要文明(或者文化)中,封建帝国的统治势力的强弱顺序,应该是中国大一统的帝国最强;印度和伊斯兰的帝国(内部存在诸多封建王国、土邦和酋长国)次强;只有名义帝国(罗马教皇)、实际四分五裂的西方世界最弱。
在封建帝国和王国内部,封建势力对于工商业的控制,培养了大量的既得利益集团。这些利益集团反过来不断巩固自身利益,进一步加强控制,最后把工商业者搜刮得无以为继,官逼民反。造反的梁山好汉里面,就有不少人,原来是从事工商业和服务业的。比如从事餐饮服务业的民营企业家孙二娘。从她的所作所为看,应该是一个比较有正义感、创业精神和经营能力的好公民。按说,她原本应该凭借自己超强的公关能力,开拓市场,增加投入,扩大就业,评星级、搞连锁,上市筹资,最后打造成国际著名品牌“十字坡”,和希尔顿、喜来登等巨头去角逐国际市场。但是,由于政治昏暗和官匪横行,使她无法正常经营,最后逼上了黑道,先杀人越货,卖人肉包子,然后拉杆子上了梁山。中国的治乱周期,基本上就是这么给弄出来的。
总之,在中国这样大一统帝国的内部,工商业者想要通过合法或者非法的手段,维护正常经营和健康发展,难度是极大的。在漫长的历史中,中国经济尤其是城市工商业,就像建在沙滩上的塔楼一样,随着王朝更替,毁而复兴,兴而复毁,始终无法进入社会化大生产的市场经济阶段。关于中国封建帝国经济从繁荣到崩溃的周期现象及其根源,著名学者吴思先生的《潜规则》和《血酬定律》两本书说得又生动又深透,多次让我拍案叫绝。
为什么是欧洲而不是其他地区率先进入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欧洲人也有自己的思考和解释。其中最有影响力的是马克思韦伯。欧洲有两个马克思,拥有同样的学术盛名。除了我们中国人崇拜的大胡子马克思以外,另外一个就是马克思韦伯。为了方便好记,易于区别,我们叫他“围脖”吧。围脖的代表作《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从基督教伦理的角度,论述了西方文化与资本主义制度的内在关系。他指出,基督教伦理才是西方率先进入资本主义的原因。围脖还对伊斯兰文化、儒家文化对资本主义的抑制进行了分析。这本书在世界上的影响大得一塌糊涂。如果你去读当代中国学者撰写的市场经济价值理念方面的论文,就会发现围脖的话被反复引用。
我不同意围脖的观点。我的观点是:西方能进入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而中国不能,主要原因不在于基督教和儒教的差别,而在于“马赛克”式的林立小国和大一统帝国的差别。
下面我先来反驳围脖的看法。是不是只有基督教文明才能产生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制度?这个分析是个大活儿,可以写几本书。为了偷懒起见,我继续举例说明。这里插一句闲话,“举例”这个做法,发贴子闲聊可以,真搞论文不行。在前面的许多贴子里,我也是不断“举例”的。这种做法,看上去,有举重若轻之势;想起来,有藏拙取巧之嫌;实际上,有以偏盖全之失;而我的本意,是收到抛砖引玉之效。呵呵,兄弟们一起思考吧!
例如:契约精神。
契约就是合同。合同这个东西,在现代经济和社会领域是黑重要黑重要的。资本主义启蒙运动名著之一,就叫《社会契约论》嘛。围脖先生认为,契约精神是资本主义经济(市场经济)得以形成的重要基石。基督教新教伦理中有“人神契约”等思想和内容。这些教义,植根于西方社会意识深处,使基督教的社会公众比东方人更具有契约精神。
这个说法,乍一听起来比较靠谱。起码就目前而言,西方人的契约精神的确远远高于中国人。我们现在整天评比“重合同守信用单位”,原因就是不重合同、不守信用的单位实在太多了。被评上的单位也不一定真的守信用,比如三鹿奶粉。“社会信用体系建设”抓了许多年,坑蒙拐骗现象倒是花样翻新,连吃的喝的东西都不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