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假古迹”的问题,我认为不存在这个问题。中国现存的大量古迹,大半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中国古迹的一个特点是,乱世毁坏,盛世重建。比如,现存的许多古迹都是明末毁于战乱、清代康乾盛世时期重建的,我们因而得以拥有这些古迹,文化得以薪火相传。大规模修复文化古迹,是中国历朝历代进入盛世的一个明显标志。因此,我认为不存在什么“假古迹”问题。你现在修好了是新的,留给子孙,再过几代就是古迹了。康乾年间复建的许多古迹当时都是新的,油漆味比较重,看上去是个“假古迹”,但今天它们已经成了所在城市的无价之宝和文化遗产。但我建议他多咨询专家意见,慎重一些,把古迹修好,别整成一个不伦不类的商业建筑。
二是劳民伤财问题。我认为,从文化角度来讲,修复古迹是有必要的,也是我们对文丨革丨错误的弥补,让子孙幸福地拥有这些名胜古迹。但是目前中国还不富裕,倒是有必要统筹考虑,有一个轻重缓急的问题。如果县上的教育、医疗、社会救济缺钱,不防先把这些钱用到老百姓身上要紧,等宽裕了再重建古迹不迟。我打趣地对他说:把钱用来重修古迹是一个中策——不如用到教育医疗上更好,但也比被你们这些当官的吃了喝了要好。
一年以后,那个朋友告诉我,古迹重建开始了,但政府没有投钱。他们叫一个房地产商负责重修工作,交换条件是给予他优惠的配套商业设施开发权。这可能也是个办法吧。希望他能把事情办好。
总体来说,如果说1840年至1949年是“下行通道”,在1979年之后文物古迹保护则进入了“上行通道”。全国的重要古迹都列入了全国和省级保护单位。特别是近几年的几批国保单位,覆盖面急剧扩大。大量早已毁弃无存的文化名胜得以再建,重放光彩。例如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鹳雀楼等著名楼阁,都是建国后重建的。前几年西湖上还重建了雷峰塔,使“雷峰夕照”之景得以重现余杭。
我认为,新中国六十年来,对中国文物古迹的保护、继承和发展,远远大于破坏。而且,中国正在以空前的力度创造大批新名胜,像南京长江大桥,像三峡大坝,像鸟巢和水立方,不胜枚举。我日夜忙碌工作的这个时代,能够创造大量物质和文化财富留给子孙,本人深以为荣。
第49节文化延续性2
记得八十年代初,我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我和爸妈一起住在单位家属院里。当时,这片红砖平房的院子,是全城最新的房子。我们的家俱都是新的,是我爸用木头自己打出来的。我当时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回到我爷爷家。爷爷住在旧城区的老街上,家里有许多旧抽屉和包着铜皮的旧箱子,落满灰尘,我总能从里面翻出一些古老的好玩的东西。
如今,我在一个距父母很遥远的城市安家。买了一套三居的房子,买了自己喜欢的新家俱。每年过春节的时候,我带着老婆孩子回到父母身边。我突然发现,原来记忆中又新又大的家俱,已变得又破又小。里面还放着我在二十年前用过的课本,都已经落满了灰尘。我的三岁的儿子,正忙着从这些老抽屉老柜子里面寻找他喜欢的宝贝。时光如梦,一时我很恍惚,突然间仿佛是第一次发觉,自己早已奔四,父母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而最疼爱我的爷爷早已在1992年永远离我而去。
新和旧,总是相互更替的。历史是昨天的新闻,新闻则是明天的历史。
世界文明古国中,埃及、巴比伦、古希腊、古罗马文明的兴起,要远远早于中国(这个必须承认)。四千多年前,无数金字塔耸立在尼罗河边的时候,中国尚且处于三皇五帝的传说时代,当时的社会形态是原始部落联盟。而当埃及、巴比伦文明逐步沉寂,隐入茫茫黄沙之际,后起的商周文明开始勃兴,散发出耀眼的青铜光芒。三千以后,时间转到了明清时代。当北京、西安、成都、洛阳等中国城市以斗拱飞檐展示千年文化沉淀的无比厚重的时候,工业革命创造的巨大财富正在英国、法国、德国、美国积聚,创造出崭新的、生机无限的城市。到如今,当年那些工业革命时期的新建筑,已经变成了有几百年历史的古迹。当我们漫步在伦敦、柏林、巴黎街头,一眼望不到边的古色古香的建筑群,令人惊叹,雍荣华贵而又暮气沉沉。此时,中国城市却处处散发着崭新的时代风采,一日千里地创造着新的历史。
我在前面的贴子里说过,我曾经是一个听说某处古迹被毁就遗憾不已的文化愤青。然而,进入而立之年以后,我对文化演进有了新的认识和更为平和的心态。虽然我支持一个当副县长的朋友修复毁弃的古迹,但我更加倾向于认为,中国文化是一个活的发展过程,努力开创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新文化,远远比回顾和捡拾过去的历史更为重要。
在中国远古时候,人们把龟壳作为神圣的祭品。但庄子说过,如果他是一只乌龟的话,他宁可在温暖在太阳底下,拖着尾巴在泥坑里打滚,也不愿给人拿去做祭品。我热爱中国文化,我为自己拥有这样一个伟大而灿烂的文化倍感荣幸。但我要说,我是一个眼睛向前的文化主义者。我认为,如果要牺牲发展去保护文化,最终会让中国文化变成一个神圣而没有生命的祭品。我更愿意拥有一个生机无限又泥沙俱下的中国文化。仍然是小平那句话:发展才是硬道理。
就说说拆迁这个例子吧。虽然很可能有兄弟要拍砖,我还是要对近二十年的中国城市拆建唱唱赞歌。
不错的,由于国家现行的土地政策,政府对土地一级市场进行绝对垄断,造成了政府在拆迁中谋取巨额土地收益,而且引发了官商勾结。房价高,根本问题是地价高,地价高,根本问题是政府土地利益格局,甚至已经形成了积重难返的土地财政。所以指望各地方政府去降房价,无异于与虎谋皮。今年中央关于经适房、廉租房的强制性政策,执行结果还有待观望。总之,围绕房地产的社会博弈肯定会你死我活地继续进行下去。我说这段话的意思是表明不回避问题。但是从整体而言,我仍然认为,不能否认近年来的中国城市建设成就。
我的老家在北方一个中型城市。我爷爷的家在老城区。那里是元代以来沿京杭运河码头形成的一片老城,低低的砖房一座连一座,小巷子很曲折,多如迷宫,机动车进不去。那里有我美好的童年。但是,住在这个老城区也相当痛苦。民房之间的宅基争端特多,几乎家家都有,我家还跟邻居打过一场硬仗。住宅很老旧,都是十年至五十年的砖房和土房。一下雨,水就滔滔不绝往家里灌,全家人就用脸盆去抗洪抢险。没有办法,就把院墙用土垫高,你垫我垫大家垫,越垫越高,都想以邻为壑。有的人家,院子比屋里的地面高一尺,踩空了要摔个鼻青脸肿。下完雨,房顶又漏了,我老爸爬上房顶去修,我提心吊胆怕他滑下来。家家要打压水井,抽地下水,井经常坏,一修就弄个一身泥。冬天井冻住了,我要先往里面灌开水。各家的煤球炉子那个烟就更是不用说了。2000年这片城区拆掉了,我家老房150平方米,连小院一共补偿了25万。应该说补偿不算多。但当时房价便宜。我们可以按2000元一平方米的价格返迁回购。这里盖起了六层楼的居民小区,由于爷爷已经去世,只剩奶奶一人,我们就回购了70平方米的一套二居室,暖气、煤气、自来水一应俱全,老人生活大大方便了,生活质量大大提高了。这种拆迁改造,当地90%的老百姓都很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