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旧版地图上看,陶乐县的版图狭长,像是一根擀面杖。在这儿,黄河流过青铜峡,滚滚北上,直奔河套。宁夏和内蒙古以黄河划界。河东是内蒙古,是美丽的鄂尔多斯高原。河西是宁夏,是盛产大米和枸杞的“塞上江南”银川平原。但是,陶乐县偏偏很奇怪地位于黄河以东,紧贴着黄河,切出了南北狭长的一条。这个县的形成很有趣。原因是,黄河不是一条老实的河,河道喜欢滚来滚去。有一年(我没去考证是哪年),黄河向西一改道不要紧,把河西原来属于宁夏的一片河滩地甩到河东去了。
为了抢这块地,1929年宁夏省设置了陶乐设治局。“设治局”大概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建县筹备工作领导小组”。河东方面当时叫绥远省,表示严重的不同意,双方就争起来了。绥远即使也设置了沃野设治局。沃野是汉武帝在这里设的古县名,后为北魏六镇之一。绥远这是引经据典、志在必得啊。两省请南京政府裁决。当时各省军阀都有军队,经常没事找事打一仗,两个省能这么有修养真不容易。估计是想到,那片河滩收的公粮还不够炮弹钱,而且没准哪天黄河再滚一下,所以双方决定整一把文明的。南京裁定:宁夏赢。1941年,正式设立陶乐县。
长话短说,这个县吧,先天不足,后天没补上。面积太小,九百平方公里,宁夏倒数第一。人口太少,解放后扶贫开发时,又从西海固移民过来些人,加起来总人口也只有3万,相当于外地一个乡镇。而县财政的供养人口高达2300人。所以撤县有必要。当然争议很大。如果我是2300人之一,我也举双手双脚反对撤县。不去争论这事了,看看对县城的影响吧。
摘录《新京报》当年的一段文章——陶乐人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从政便成为最主要的选择。在这种情况下,干部群体成为当地主要消费群和市场经济活动的主体。买东西的是干部,吃饭的是干部,近两年发展起来的房地产,购买者绝大多数也是党政干部。干部的调离推倒了县城经济的多米诺骨牌。县城最大百货商店老板追忆撤县之前的好日子:“那时每月营业额有七八万元,现在不到两三万。”当地最大的酒楼也因客源的消失而生意萧条。县重点开发的商住楼区如今成了一座座空楼。
这个县城,就是一个典型的政治型城市。当行政区划撤销后,城市完全无法继续存在下去。建国以后,河南、山东等省进行过并县。撤县之后县城,虽然都是千年历史的城市,但因失去资源而迅速衰落。现在,都只是小镇而已,倘若不是将乡镇政府设立于此,这种城镇规模都难以维持。
一个更典型的例子是四川省化林县。这个县在清代设立,县城位于川藏路上,地当要冲,繁盛一时。民国时,并入泸定县,城市迅速衰落。1939年地理学家任乃强考察此地,发现城里仍有大量古迹和寺庙。他在《泸定考察记》中写道:“余为化林行将死灭,故特搜罗其碑铭,考订其故事,记叙其景物,绘制图谱,以备他日志史者用之。”任先生的看法完全正确,这个城镇确实“行将死灭”。建国后乡政府也被撤销。最近,重走长征路的记者沿深山小道来到这里,已是几十人的小山村,除了一块石碑,昔日古迹荡然无存。
总之,中国古代虽然也曾出现过佛山、盛泽、景德镇等纯工商业城镇,但99%以上的城市是政治型城市。当其政治使命终结,随即无奈地衰落。
直到清末的二十世纪初,随着先进生产力的引入,铁路和矿山在中国出现,一种新型城市才在中国崛起,即非政治型城市。比如上海,在清代以前,上海县的县城是个行政型城市。但开埠以后上海迅速发展,成为远东工商业的中心。非行政型的城市越来越多,比如原属于河北正定县的石家庄,原属于河北临榆县的秦皇岛,原属于辽宁金县的大连,原属于山东即墨县的青岛,原属于山东福山县的烟台,原属于江苏东海县的连云港,原属于河北滦县和丰润县的唐山,原属于湖南湘潭县的株洲等等。
这种非政治型城市,多数是崛起在前、设置行政机构在后。从而颠覆了历史一贯的先设立行政区划、然后选址筑城的模式。这些城市,即使行政区划调整和撤销,以其交通地位和工商业基础,仍然能够继续繁荣发展。
待续
(第171)三种命运
谢谢看得起我,前面有几个兄弟提出问题,希望交流。下面应该会涉及,出于行文考虑,我还是继续往下写吧,写到再聊。可能是祖国历史太有趣,写着写着,一不小心又写回历史去了,真是“拣取花枝屡回顾”啊!好,我们从历史上走出来,聊聊当代中国的城市化。
胡总教导我们,科学发展观的核心就是四个字:以人为本。所以首先,我觉得有一点应该明确,“城市化”这个概念的本质是“人”的城市化。其他的一切都是围绕人转的。人的城市化是什么意思?内涵有三。一是从业方式城市化。二是生活方式城市化。三是思维方式城市化。总之,城市化是在历史前进过程中,社会人主观的自我改造的过程。(对不起,这话拗口,看哲学书给害的)。
前两年有一个新闻。说山东有个富翁,在北京搞房地产挣了钱,想给老家村子办点好事。他出手大方,掏了两三千万元,把村里的老房子一推,为每户乡亲盖了一栋小洋楼。全免费哈!老子一直在想为什么我没有摊上个这样的老乡啊?有趣的是,搬进小洋楼的乡亲们意见不小。比如,猪没有地方养。如果养在老院子,又离得太远,被偷了怎么办。又比如,农用小推车、粪叉子之类,在小洋楼里找不到地方撂。总之,不习惯啊。
这个事情还好办,有意见嘀咕一下,不致于闹事。有些事情就不好办了。比如某大型水库移民。这些移民,本来住在鸟不拉屎的穷山沟,年年吃救济粮。后来政府修坝,淹了他们家,把人都搬迁到富得流油的城郊,房子修好,一家分几亩田(能调济出来真他妈不容易),每家还给安排一个非农就业岗位。在外人看来,他们真是祖坟上冒绿烟了,生产生活任何方面都比原来强百倍。但是,他们隔三差五上丨访丨闹事。理由五花八门。比如夏天太热。比如不能上山去挖草药。比如一个孩子犯罪了。这跟搬迁有什么关系?他们认为大有关系,孩子在山沟里没那么多诱惑,就不会犯法,所以此事必须政府负责。
我举一堆例子是想说,城市化这个东西,虽然肯定需要环境和外力去推动,但从根本上讲,是人的主观选择和自我改造、自我适应。我们许多政策没有把“人”做为城市化的核心,弄出不少问题。一方面,从八十年代就转向工业岗位的农民工,早已完成了从业方式的城市化,但二元结构使他们无法融入城市。另一方面,许多征地农民、工程移民又“被城市化”,户口农转非了,长期找不到稳定工作,形成“城中村”。
如果回顾一下国外的城市化发展史,各国情况不一样,千差万别。我想,大概可以有这么两种有代表性的农民进城命运。
一是好的城市化。美国、日本等国家,这种例子就比较多。第一代农民进城打工,成为企业员工。由于文化水平,肯定工资不高。政府在廉租住房、养老保险、子女教育等方面提供帮助。他的家庭进入城市,住在廉租社区里。房子很小,全家人挤在一起,生活水平不高,但享受到了城市的公共服务。特别是孩子,能在城市学校中接受教育。穷人孩子懂事早,成绩优秀。在政府助学金、奖学金帮助下,考入名校,毕业后成为白领,步入中产阶级。这时,孩子购买新房,全家搬出廉租区。经过一代人的艰苦,从第二代开始这家人融入城市。
二是坏的城市化。在拉美印度这种例子比较多。第一代农民,由于农村破产,携家进城打工。政府没有廉租住房,全家住贫民窟,基础设施、教育卫生都很差。对低收入家庭子弟又没有资助。孩子学习成绩不好。中学没毕业就跟着一帮坏小子四处晃荡,一直没固定工作。第一代农民退休以后,拿着微薄退休金,继续住在贫民窟。还要为孩子的事情烦心不已。而更多的农民还正从农村源源不断地挤进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