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余讲起话来一点都不客气，根本就不容别人在她讲话途中找个空，插进一个字，噼哩叭啦的就讲开了。我看到，她的嘴皮好薄，人说，嘴皮薄的人，健谈。
她说----------
我家在农村，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就算考上了我爹也没钱让我读。我两个兄弟都只是勉强读到高中，欠了一屁股债，还是我后来帮忙还上的。在家里呆了一个暑假之后，就在亲戚的介绍下去镇上一家远房表叔开的餐馆帮忙。
在那里端了个把月的盘子之后，有个姓江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经常有事没事来店里吃饭，有时是跟他们本单位的，有时就他一个人。接触久了，我听表叔说，那个男人是在镇上粮站上班，刚死了老婆，老婆是同单位的，死于心脏病。人很本份，又有一铁饭碗。看着也是，中等身材，皮肤偏黑，而且很出老相，但我表叔说，那个人只有三十岁。他还常在表叔面前说，看我好勤快。没过几天，他单位的一个退了休的大妈就到表叔面前为他提亲。
就算这个叫大江的男人才三十岁吧，而我还十八岁不到呢。我当时自己谈着一个同乡，是我初中的同学，初中一毕业就出去打工了，虽然一直在联系，但我家里不同意，他们家比我们家还穷，三兄弟，就一个爹，加上我表叔给来镇上看我的父亲讲了那个大江后，我父亲马上就要我表叔去答应这门亲事，他说，一个乡下丫头，能跟上个吃商品粮的，那是我们几代人做梦都在想的。要是跟了那个大江，一个农村出来的，就再也不沾泥巴了。我知道，我妈那时五十岁不到，多年的劳累，加上缺吃少穿，让我妈看上去很老，没有半份女人的味道。你们看这城里，五十岁的女人，都不像五十岁，有时还打扮得跟二三十岁的年青人一样。我妈听说以后，也紧赶慢赶地跑到表叔的店里，拉上表婶劝我，叫我要抓住眼前的机会，不要像她一样，日晒雨淋地在地里劳累一辈子。
于是，我就在表叔有意无意提前让我下班后，被大江带进了他那刚死了老婆的家。他那时还没当过爹呢，
大江跟他的老婆一直没有生小孩，生不出来，好容易怀上了一个，但因为有次犯了病，为了保命就把小孩给做掉了。
第一次去大江家，看到了他和他老婆在单位分到的房子，两室一厅，厨房饭厅厕所真小，五十来个平方。如果说我开初还嫌大江的年纪太大了，（办证时才知道他实际是三十三岁，近比我大一半，）但自从我踏进他的房子后，我就在心里想着要嫁给他了，应该是嫁给他的房子。
我想，如果我能住进这个房子，跟了一个有单位的，那我的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乡姐妹们，该有多羡慕我啊。要知道，我们一起玩到大的，不是找了个剃头的，就是找个摆地摊的，要不就是离乡背井外出打工的，还有几个找的纯粹就是种地的，一背太阳一背雨啊，你们城里人没有体会过农民过的日子，很累很苦还赚不到几个钱，一遇到天干，或者发次大洪水，一季的收成就没了，还得倒赔农药化肥种子。
所以，我决定跟他结婚。结婚以后，我虽然不是吃商品粮的，但至少我不再当农民了，我不再跟泥巴打交道了，我可以从此摆脱“农村人”这三个字。当时的我没到十八岁，法定结婚要两年以后。大江说，先结婚，等到了二十岁再补证。于是，跟他交往才三天，我就以大江老婆的身份正式住进了他的家。
他对我很好！他对我真好！
他不让我做任何家务，以前他那个心脏病老婆也是什么都不做的，不仅不能做家务，连夫妻之事，医生都特地交待：能不做就不做，做多了会要了她的命的。大江说，至少我健康吧，我又那么年青，他经常对我说他很满足。
我儿子出生以后，大江对我更好了，不仅不让我做家务，连儿子也是能自己带就自己带，上班时候就叫他妈来带，说来都是笑话，我儿子现在都快十五岁了，我还从来没给他洗过一件衣裳。
开初因为嫁了个吃商品粮的，与乡下人相比，自己心里是有那么一点虚荣的；但在镇上住久了，跟邻右舍比起来，就觉得大江没本事，除了会做点家务事，就只会领点死工资，不像单位里的谁谁谁，暗地里还去搞农副产品收购和运输，赚着双份子钱。因为那个时候，到处都在传言：粮站要关门了。
说到“粮站要关门了”，小余舔了一下嘴皮，看样子是口水都说干了，她身旁的那个严重超标的胖大姐想站起来，一是自身太胖，二是沙发太挤，试了两下没成功。就叫我：麻烦你给这位余姐倒杯水来。
我也是费了好一番劲才站起来的，等我一站起来，众人立即把我那本就只剩得成一条逢的位置给借用了。我把水递到小余手里的时候，我才看清她的长相，只能说是相貌平平，不丑，但绝对谈不上好看，更别说漂亮了，三十四五岁，一看就是那种很精的生意人的眼神，精光四射。我也常跟供应商打交道，你能分清：生意人的眼神跟公务员的眼神还有教书先生的眼神吗？我就分得清。但是就算这样，也看不出来一个平常的女人，怎么在一个男人眼里就成了“女王”了？手一点都不细嫩，还可以说是粗糙。这像从没干过家务的手吗？我都在怀疑这小余是不是在吹哦！我不仅要做家务，去单位我还要搞清洁，但我的手就比她的细嫩好看多了。这到不是吹的，我的一双手是属“十指尖尖如嫩笋，眉清目秀出贵人”的那类手指。所以说，虽然我时常运气不怎么样，但总是在快要绝望的时候，都会遇到贵人相助。
刚才分明看到她在说起她那个比她大了近一半岁数的老公，对她婚后的种种好的时候，在她脸上很明显地露出了笑，笑得那么开心，是在回忆当年的婚姻生活的美满吗？
小余喝了一口水，端着水杯，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笑被一扫而光，接着说-------
小余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
大江当时都只是领点基本工资了，说是分流。他还叫我不要担心，以前是双职工，又没有生过孩子，他还有点积蓄。但是我不这样想，一天到晚我连水都不用沾，成天吃了睡，睡了吃，吃了再出去玩，就一个镇，出门就是那几条小街，百把家店面，有什么好玩的；再不就叫我在家看电视。可能生性是农村人，过惯了勤奋的日子，不找点事混混手，难过。
于是，我提议去摆摊。当时大江不答应，说我去抛头露面挣钱，街坊会怎么看他呢？怕我做亏了。我不管，其实，他越是不肯的事，我偏要去做，到最后都是他让步，包括后来离婚的事。
卖什么呢，想来想去，因为我老公很喜欢给我们儿子买衣服，那我就去卖点小孩的衣服鞋子之类的吧，本钱不会太多，几百块钱就可以支起一个摊子来，如果卖不动，拿回家给我儿子穿。
第一次是大江陪我去进的货，他怕我找不到路，他怕我受骗，他怕我选不到好的货，他怕我进好货后拎不动上车，他还怕我在城里找不到吃饭的地方会饿肚子，......当时都嫌他跟个女人一样，罗罗嗦嗦一大堆。
因为第二天是镇上赶集，大江早早就在他们在镇中心的单位门市边上帮我找了块地方，摆起了摊。每样东西比批发价多个块把两块钱，我就出手。我嘴巴甜，我很会吆喝，东西卖得很快，一天下来，一批货就出了一大半，收摊回家一算帐，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高兴坏了：摆个地摊，小打小闹的东西，除了本钱、地摊费、来回的车费，还有三十多块钱的纯赚，比大江上班都强。
第二天又是大江陪我去进货，这次有了上次的经验，就哪些好卖进哪些，数量种类都尽量齐全一点，跟在本街上做得好做得大的生意人屁股后面，看人家是进的哪些货，我也跟着进一些。那次回来后，赚了近一百块钱。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块做生意的料子，以前闲在家里，简直是浪费了人才。
做了一个月，天晴还好，反正早晚都是大江帮我收拾：摆货收货；一到下雨，那我就要淋雨，又怕货被打湿了，我就得歇一天，眼睁睁看着每天有几十上百块的钱没法子进自己口袋，我都要急疯了。
我跟大江说，要不去找家店面吧，每次多进点，也不用每天扛来扛去的，不用担心天晴下雨，店面的生意肯定会更好。说找就找，以前供销，粮站，在乡镇上都是财大气粗的单位，在镇上修了好多房子，店面都拿来出租。有些生意做不下去的，就要转让。我们找的那间门面，是供销社的房子，在镇上比较中心的位置，每到赶集，都是人挨着人，人挤着人，房租有点贵，而且紧俏。大江找了他在供销社的朋友，以内部职工租赁的价格，把店面给盘下了。我的店左面是家卖成衣 的中年夫妻，右边是个卖猪药配方的，一个年青人，很壮实。姓凡，别人都叫他凡猪药。
因为生意做得久了，我又经常出家门，我也学着自己去买些在乡镇上算得上是时髦的衣裳穿穿，也烫个头发，大江说我比以前还要好看。我现在已经不再满足他夸我好看了，我要的是我隔壁的那个年青人，夸我好看时停留在我身上的眼神。
如果没去找店面，就摆个摊，或许就没有学会打麻将，没有时间打麻将就不会跟小凡在桌子下踢脚，踢来踢去把两家人都踢散了，我的钱也全部变水漂了，踢成了我今天来去都只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