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青袖提到的那个算命的瞎子，我怀疑也姓王。青袖说不知道他姓什么，他是从外地流窜过来的。

当地有一个村也祖辈以算命为生，那里的算命先生青袖她们都认得，算命的方式方法也都熟悉，无非问问生辰八字、瞧瞧面相、看看手相、抽个签、测个字之类。甚至连说辞都是事先背好的，一律千篇。也因为是乡里乡亲，所以他们在本地算命，不但很少收钱，而且嘴上积德，都拣好的说。

所以，敢胡说八道的，一定是从外地流窜来的算命先生。据说本地这些算命的，流窜到外地时口才也会很好，也会滔滔不绝如黄河奔流。

青袖七岁时，和小朋友在村口玩耍。那个算命先生，歪歪斜斜地沿着村外的小路走了过来。他的装扮奇特，他穿了一件灰布长衫，戴着个瓜皮帽，脸上架着个老式的墨镜，下巴上留着山羊胡子，而他手里拄着一根杖。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这个穿着，也有穿越时空的感觉。青袖说估计这是他那个算命流派标准的行头。

他摸到村口，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歇息。小朋友就开始围着他唱儿歌：

瞎子、瞎子，

从东摸到西，

从西摸到东，

瞎子、瞎子

从南摸到北，

从北摸到南，

瞎子、瞎子

摸不到金元宝，

就摸个小老婆。

…….

瞎子听着高兴，龇着牙在那笑。

有两个男孩子小声议论，他俩为这个瞎子是不是真瞎打赌，其中一个男孩说装瞎子是为了好骗钱，算命的都这样。说着他就拿着一个小棍，轻轻地向瞎子的面部戳去。如果算命先生是装瞎，那他应该很自然地躲开。

那棍子一点点靠近瞎子的面部，围观的孩子们轻声笑着，等着看好戏。而瞎子似乎是真瞎，他还不知道即将发生的恶作剧，仍在傻笑。

本来青袖是站在人群的外围看热闹，当她看见孩子们针对一个可怜瞎子的恶作剧时，不忍心了，她挤进人群，在那个小棍子即将迫近瞎子的面部时，她挥手“啪”地一声打掉了小棍子。

青袖的举动，让孩子们吃了一惊。但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却让孩子们惊恐万分。那个瞎子突然伸出鹰爪般的右手死死抓住了青袖的胳膊，然后他左手摘掉墨镜，翻着死鱼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青袖。而嘴里念叨着：总算给我逮着了，这回看你们往哪里跑…..

青袖吓得浑身发抖，拼命挣脱，但那瞎子——不，应该不是瞎子，因为青袖看见了他死鱼一样的眼睛透出的凶光——手劲太大，青袖根本挣脱不开。

这时刚才拿小棍的男孩勇敢地冲了上去，抓住那人的手腕咬了一口，总算让他松了手。

青袖挣脱开后，小伙伴们私下奔逃。那算命先生提着杖，旁人不顾，只大步流星地在后面撵青袖。

青袖说由于恐惧，她生平第一次跑那么快，再仗着对村里曲里拐弯的小巷子熟悉，她很快就把算命先生甩没影了。

青袖跑回家，掩上院门，好歹算是松了口气。而那厢里传来青袖的奶奶不满地唠叨：你这妮儿，慌里慌张地做什么？

青袖没理奶奶，她躲进自己屋里继续大口喘气。但她气还没喘匀，那个算命先生循着味就找来了。他大概是属狗的。

算命先生敲门，青袖奶奶去开门。算命先生一进院门，开口便道：你们要大祸临头了。

青袖奶奶吓一哆嗦，看来人打扮猜出是算命先生。忙问：先生说的是….

算命先生没接青袖奶奶的话茬，而是自顾自地说：

坎蓬星水禽英火，

中宫坤艮上为营。

乾兑为金震巽木，

旺相休囚看重轻。

与我同行即为相，

我生之月诚为旺，

废于父母休于财，

囚于鬼兮真不妄。

…..

算命先生嘟囔的东西青袖奶奶自然听不懂。这时，吵闹声把青袖爷爷惊了出来。

青袖爷爷比青袖奶奶更信这种东西，连忙把算命先生让进堂屋，奉为上宾。

青袖爷爷奶奶听先生念完经，才小心翼翼地问：先生，刚才说我们家要大祸临头，说的是什么？

算命先生问：你家里可有个小丫头？

他们家能称作小丫头的也只有青袖。爷爷奶奶就说：是啊，是啊，有个小孙女。

算命先生说：正是正是，这个小丫头就是祸根，她命太硬、太硬，你们养不了她，她早晚把你们都克死。将来她也不能嫁人，她跟的男人也都不会有善终。

啊？！青袖爷爷奶奶吃惊地长大了嘴巴。此时青袖也知道那个大魔头跟来了，但是她不敢出来，她支着耳朵在堂屋的侧壁上偷听。听见算命先生说自己是大灾星，她自己吓得脸色煞白。

青袖爷爷毕竟有些阅历，忙问：先生这么说有什么根据？

根据？她天生一副克夫相。她颧骨高、下巴尖、嘴唇薄、晒帮瘦、额头短、三白眼。样样克夫。

说得可不是吗？青袖爷爷奶奶这回信了。

青袖爷爷又问：那先生请问怎么破解呢？

算命先生说：也容易,舍得吗？

青袖爷爷奶奶说：舍得、舍得，只要能破了这咒。

算命先生说这容易，我带走她就是。

青袖爷爷奶奶就犹豫了：送走青袖舍不得，不送又担心祸事缠身。而算命先生还在不停地游说。

正僵持不下之际，耳听门外一个声音道：我看谁敢送走我闺女…..声音不是很大，但底气十足。接着，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黑瘦的女人。这正是青袖的母亲。

青袖没有告诉我她母亲的真实姓名，她说要不叫红衫吧! 青袖是随口说出的名字，不知道她懂不懂车，但我马上联想到丰田那款叫“红杉”的霸气十足的越野车。

青袖爷爷奶奶见是儿媳妇来了，忙介绍说这位是算命先生。

红杉鄙夷道：我看不是什么算命先生，倒像是人贩子。

算命先生一看红衫的气势，知道来了狠角色了，忙站起来沉着应对。他介绍自己是正宗、有明确师承的算命先生，绝不是江湖盲流。他又说了此次来的目的，以及他为什么要带着青袖，那完全是为了红衫一家好。

他话没说完，红衫劈头盖脸的怒骂就开始了。起头一句是：放你妈DE臭P。

算命先生一呆，他不是没见识过村妇骂街，但突然被骂还是没有思想准备。

何谓骂街？骂街、骂街，传统的骂法，那一定要要沿着一条街骂过去。一般都挑本地最繁忙的、人最多的街道。骂街的女人一定要嗓门大，嗓门大才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其次是弹药多。所谓弹药就是骂人的词汇。这个要靠平时积累。凡是骂功好的，一定是平时用心学习揣摩别人的骂人经验，时刻拿小本本认真记录，在业余时间勤加练习。总之，这个比的是积累，靠临时抱佛脚可不成。

红衫是很有积累的。她先从算命先生的祖宗八辈骂起，一直骂到算命先生生的儿子没屁眼。

开始时算命先生还能应对两句，但骂到后来他就落荒而逃了。

那哪能饶得了他，红衫乘胜追击。

在那个村子中间的大道上，算命先生夹着尾巴如丧家之犬。红衫不依不饶，在后面追着骂。她后面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骂人还有一个功效，就是诅咒。望着那算命先生即将败走村子，红衫决定用最恶毒的诅咒给自己这次骂街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她骂道：TMD，该死的臭瞎子，你今天就被车撞死！

有村民说俺们这偏远地方，哪容易遇见车啊！

红衫又改口：那天上就掉个炸雷劈死你！

其实那天天气蛮好的，晴空万里，一丝云彩也没有。

大家觉得也就是红衫图个嘴痛快，总之，骂走了算命先生，也是个胜利。

但到了傍晚，突然阴风大作，而且短时间不知道从哪涌来一团团乌云，那黑云很低，似乎都压到树梢了，天空比往常早了俩小时就黑了。紧接着几道亮闪划过天空，后山滚过几声巨雷，那雷声惊天动地，吓得很多孩子好几天后的夜里都不敢独自睡觉。

第二天，雨过天晴，有村民在后山看见一具被雷电劈死的尸体，惨不忍睹，烧得只剩下下半截了，从那奇特的装束看，可不就是头天那个算命先生吗？